他对自己这位皇兄的感情十分复杂。
身为皇后嫡子,资质上佳,他本该顺风顺水地坐稳太子之位;可卫珩独得父皇偏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母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总无法和母后同仇敌忾,因为他这皇兄生得也太好看了。他儿时总忍不住亲近卫珩,这个聪明至极,性情却很温善的小兄长一度让他感到嫉妒:不是嫉妒卫珩受到的偏爱,而是嫉妒他有一个绝色又淡泊的母妃。
卫珩的母妃用绝色的娘胎赋予他荣宠,却不在他耳旁煽动争抢与恨意,所以卫珩长得明朗坦荡,对弟弟心中微妙的妒忌毫无觉知,只诚恳地履行着好兄长的职责——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他要,他就给。然而那些东西大多都被母后收走扔掉了。
他小小的妒忌并没有持续多久——卫珩的母妃死得惨烈,卫珩亦被送往边关,七八年后才得归京,却是为了见父皇最后一面。
从此,兄弟变作了君臣。
朝臣们都觉得,他多少苛待了宁王。繁杂棘手的悬案尽数交给他,还要加上一个像是为难的期限。
是为难吗?算是吧。就像他儿时跟在卫珩身后讨他喜爱的东西,想要的好像也不是东西本身。
他为难,卫珩便担着;一如儿时,他要,他便给。
皇帝觉得,能从这种别扭的关系里感受到别扭的兄弟情谊的人,不止他一个。
“再怎么说,使团来访也是大事。”他直视着卫珩的眼睛道,“宁王还是收收脾气,帮着公主了了心愿。你若真对她有意,不妨就借着这个机会讨讨人家的欢心,哪个姑娘愿意看你这张冷脸的呢?”
卫珩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了句:“陛下难道真希望臣娶那公主?或者说,您敢让我娶那公主?”
“原先是不敢,想了想也敢了。”皇帝并不多做什么解释,只说了句,“朕知道你性子淡,难得喜欢什么人。倘若你真心喜欢那公主,娶了便娶了,太后那边朕去……”
“臣谢过陛下。”卫珩沉声打断了他道,“这件事臣自有分寸,还请陛下无需挂怀。”
皇帝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终只是点点头道:“公主暂且不谈,你那个已经定了婚期的未婚妻,是叫阮秋色吧?今晚朕在仁和殿内设宴款待使团,你把她也带来。”
卫珩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带她做什么?陛下若好奇,成婚之日来看便是,又何须大费周章。”
“倒不是朕想废这个周折。”皇帝摆摆手道,“只是有人给朕提了这个要求,又称不上多么过分,朕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您说的是……”卫珩眉心微微蹙着。
“是太后。”皇帝坦白道,“太后说,你这位未婚妻画得一手好画,富有才情。难得性格还宽容大度,知道你要齐人之福也不同你闹什么脾气。”
见卫珩眉心皱得死紧,皇帝迟疑着补上一句:“太后……说想见见她。”
第116章宫宴说好的吃醋呢?
阮秋色傍晚才回到王府,一进房门,便发现卫珩站在窗边等着。
“王爷?”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想起云芍方才的话,面上的喜色又敛了下去,只问了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听说皇上今夜要在宫里大摆宴席,款待北越来使。卫珩既然负责接待使团,按说要等到宫宴结束才能回府的吧。
卫珩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人也没有平日里活泼,便抬手将她拉近了些,轻声道:“怎么不高兴?”
“没有。”阮秋色摇了摇头,挤出个微笑来,“王爷回来得早,我很高兴的。”
但她毕竟不是个心里装得住事的性子,犹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了句:“就是,中午在街上,我看见王爷迎北越使团进京来着……”
卫珩看她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模样,一时有些莞尔。他伸手捏了捏阮秋色的脸颊,戏谑道:“这便醋上了?说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瞧别人了。”
“不是不是,”阮秋色急急地摆手解释,“我没吃醋,我就是听说了王爷遭人弹劾,还被暂停了大理寺卿的职务,所以觉得担心而已……”
卫珩静静地与阮秋色对视了半晌,忽然抬手轻敲了她脑门一记,没好气道:“还不如吃醋。”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捂着脑袋,正想争辩两句,就听见卫珩又道:“朝中的事本王心里有数,没跟你说,就是怕你想东想西。往后日子还长着,你这小脑瓜若是用来操心,只怕……”
见他欲言又止,阮秋色追问道:“只怕什么?”
“只怕早晚要秃的。”卫珩煞有介事地回答。
“哪里就要秃了,王爷说话夸张得很。”阮秋色十分地不服气,“就因为我不够聪明,便连操心的资格都没有了么?没道理我未来夫君的事情,都要从旁人口中才能听说吧……”
卫珩见她认了真,便低叹了口气道:“那你想听什么?”
阮秋色想了想:“在殿上弹劾你的,是太后的人吗?”
“那御史曾是左相的门生,左相又是太后的叔父。”卫珩道,“他算是太后的人。”
心中的猜想得到确认,阮秋色立刻忧心忡忡起来:“那王爷打算怎么办啊?”
“静观其变。”卫珩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本王又没承认畏尸一事,核查案件,不过是为了堵那言官的口。说到底大理寺卿的位置对本王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用来打发时间。太后授意旁人弹劾,也不过是投石问路,为以后做准备。”
“准备?”阮秋色睁大了眼睛,“准备更厉害的后招来对付你吗?”
“越厉害的招数,也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卫珩淡定道,“太后要对付本王,无非是勾罗些罪证来陷害。皇上对太后干政本就不满,倘若事情败露,太后便可以彻底消停了。”
“真的这么简单吗?”阮秋色仍不是很放心。
“就这么简单。”卫珩道,“毕竟,本王最擅长揭穿真相了。”
真实的情况自然比他说得要复杂许多,朝堂争斗中,真相就如同炮膛中的火·药,可那炮膛本身,却是由党羽,实权,乃至君心的偏向铸就的。所幸这一点上他与太后势均力敌,现在就只等太后亲手将那火·药送上门来。
“所谓‘术业有专攻’,”卫珩揉了揉阮秋色的脑袋,温声道,“操心的事就交给本王,你且做些自己擅长的便好。”
这话听上去也有几分道理,阮秋色无法反驳,只好眨巴着眼睛问他:“那王爷觉得我擅长什么?”
卫珩沉吟片刻,犹豫着说了句:“……吃喝玩乐?”
阮秋色气得想咬人。
卫珩看她鼓着腮帮子瞪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声,又道:“擅长吃喝玩乐也是很厉害的,不信,今夜便有你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