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日前,和风轻暖。
贺堇打开窗透了会儿气,才从沙发上拾掇出一块地方坐下。
卧室的隔音并不算很好,也可能是贺俞吵架的时候嗓门格外大的原因,他能零星听清几句,很快就大致摸清了情况。
主卧内。
“……骗我有意思吗?觉得特好玩?”贺俞气得抓紧了被褥。
高考结束那段时间,年级组织小聚过一次,同学之间纷纷谈着不舍离别和未来向往。
那次杨睦并没有来。
贺俞并不和杨睦在同一个班,高三联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他不了解情况,好在很快就从对方班里同学那儿打听到,是因为杨睦家出了事情。
从前几年起,因为杨睦的父亲经营不善,家里原有的几处厂房都是苦撑着继续生产,现下入不敷出,快要破产倒闭了不说,还欠了一堆债务。
贺俞又找他们班组织活动的班长打听,才知道那天杨睦在做兼职赚学费,老板不让请假,才没能来。
当时贺俞没多久就要去国外留学,想着最后为老同学做点什么,就自认十分雪中送炭地给杨睦汇了款。
结果呢?人家现在随手就送出去十万,这能是缺钱的样子吗??
“亏我还一直觉得,就咱俩这关系谈钱没意思,结果你压根不差钱?”贺俞气得头发丝都是抖的。
杨睦从方才起,就一直默默斜靠着墙壁,垂着眼皮。
他其实视力不太好,即使矫正过一段时间,想看清细微的东西也需要戴上眼镜。
杨睦捏了捏鼻梁,从眼皮下投落目光看着他,努力分辨他恼怒的程度。
“就咱俩这关系……咱俩什么关系?”
“朋友啊!”贺俞下意识应,又偏过脸呸了一声,“反正现在不是了!”
杨睦咬了下舌尖,抬起眼,解释道:“……高三暑假那时候,别人没有骗你,我也没有。”
“我知道你那时候是觉得我可怜。”杨睦咧了下唇,“觉得我家可怜的人其实有好几个,他们打着不能让我耽误学业的名头给我爸钱,我家都没有要。”
原本贺俞要给他钱,他也拒绝了,他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很卑微不堪。
但那时候贺俞要去国外,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点联系,也是保持联系的正当理由。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只收了我的?”贺俞横眉怒目。
杨睦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缺钱,也是真心帮我。我其实有一个疑问——”
他望着贺俞,“如果不是我欠了你钱,你回国之后能记得来找我吗?”
问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跟我说过,你起初并不打算来帝都工作。”
贺俞愣了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杨睦垂下手走到床边,半蹲下身,平视着他。
“我大一的时候,政l府突然规划建设,很巧,我家的那几处已经停工的工厂被划进一个大建设项目里,拆了。”杨睦说。
贺俞懵了几秒,反应过来,他伸手就去拎杨睦的衣领,“好家伙,那你不早说?!那么大的地方,你一个拆二代……”
现在当然不可能还缺钱。
杨睦抓握住他扯自己衣领的手,“我家那时候拿到拆迁款,就搬来了帝都住。我爸现在不做生意,只做投资,意外的运气还不错,也认识了很多人。”
他慢慢起身坐到床边,“所以我是准备从我爸那打听昨晚打你那人的情况……那家会所我确实去过,我爸认识那里的老板。”
“……”贺俞抬眸看着他,紧拧着眉。
“我去年就有跟你说还钱的事,你以为我要面子强撑。”杨睦将他的手放回去。
贺俞好笑地睨着他,“你要是跟我说你家那时候有钱了,我当然会让你还!”
他实在没法不生气。
哪怕是他来了帝都见到杨睦,也不会觉得杨睦是个多有钱多豪阔的人。
这人从头到脚,从生活习惯到衣着品味都显得十分低调。
连车都是开的别人不要的几万块的旧车,这谁能看得出来??
杨睦默然片刻,在贺俞准备再骂他两句的时候忽然开口,“这点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一直没有讲明。”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我回去会把欠款加上这几年的利息一起转给你,等你消气了、伤好了,能站起来打我的时候我们再聊。”
贺俞看他说完要走,依旧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枕头朝他背后扔砸过去,怒吼一声,“聊个屁!你要有种,到时候我打你,你都不能还手!”
杨睦被枕头砸的歪了一下身子,仍然拧着门把手,只低声丢下一句“好”。
杨睦将门带上,听门后骂声又响了一阵才歇。
他看向沙发上坐着的贺堇,“你还没走。”
贺堇点头,指着茶几上的食品袋,“帮你拿了外卖,不过现在凉了。”
杨睦往他指的地方扫了一眼,“我给贺俞点的,你热给他吃吧。”
贺堇打量他,“你要走了?”
“嗯。”
“我们聊聊?”贺堇将手机放在扶手上,看着他说。
杨睦提起的脚尖顿在那,犹豫良久后,才说了声“好”。
阳台的风景不错,一株旱柳婆娑摇摆,燕雀啼鸣。
“你喜欢小鱼?”贺堇开门见山。
他看旁人总是很准,也可能是陪梁泓见识多了。
从他听到的、看到的来判断,这就是梁泓和他说过的很标准的暗恋。
被打被骂也不轻易翻脸,暗中照顾,又始终拿着一样对方牵挂的事物钓着,好谋求更深的发展。
当然这也都只是猜测。
毕竟很扯。
这人可是原文里被贺俞加害过、后来势如水火的仇敌。
但杨睦只是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轻“嗯”了一声,又握拳在唇边咳嗽,“你别跟他说。”
“为什么不能说?”贺堇不明白,“你不打算追?”
“……我想自己和他说清楚。”杨睦盯着视野里滑翔而过的一对鸟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