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这样无情吐槽了,但其实陈星泽的课业成绩很好,在系里名列前茅。因为从小熏陶,加上自身的努力,陈星泽的艺术修养很高。他在二年级时为参加的社团创作的一套系列曲目被传到网上,得到广泛传播与好评。
他因为这套曲目接到了很多工作邀请,来自各行各业,零零碎碎。陈星泽多是拒绝,将主要精力放在校园。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来自“君闻传媒”的邮件,想跟他合作公司剧目的配乐。
“这家公司抠门得要死。”施恺提醒他,“他们经常拉在校学生干活,就是为了压低价格,你可别去受骗。”
陈星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份工作,因为他知道君闻传媒是宋柏杨签约的公司。
他也不是强求什么,只是觉得,遇见机会,总该试一试。
一直到陈星泽大二下学期的时候,电视剧才磨磨唧唧拍完,开始后续配乐,那段时间陈星泽频繁被他们叫到公司开会。
某天,陈星泽结束长达五个小时的冗长会议,离开君闻大楼。天边红云密布,陈星泽没坐车,选了条寂静的小路散步,希望能过滤一下周身的浊气。
小路深邃安静,两旁有装修雅致的咖啡馆和旧物店。陈星泽在路过一间小书店时停下了脚步。店里传来幽幽音乐声,是他很熟悉的旋律——萨拉萨蒂的小提琴独奏曲《流浪者之歌》。
陈星泽无数次演奏过这首曲子,在许许多多场合,给许许多多人听过。可在偶然听到熟悉旋律的这一刻,他脑子里闪回的,只有那个津城的夜晚。他跟一个邋邋遢遢的街头艺人借来小提琴,在教堂前的小路上忘情演奏。
是为了什么来着?
陈星泽缓慢思考,脚步自动迈入书店。店面不大,客人不多,书架上摆的都是外文书籍。陈星泽走向书店最深处,转过一株生长茂盛的红豆杉,在一架立式旋转唱片机前,看到那个背影。
那人穿着浅灰色的半袖衬衫,衣尾扎在黑色长裤里。他很瘦,腰带收到了最紧的尺寸,后脖颈上有小巧的脊椎痕,背上也能看到清晰的蝴蝶骨。他右肩背着一个棋盘格的邮差包,手上带着腕表,从背影看,很像一个优雅而疲惫的上班族。
他想起来了,当初为什么会要来街头艺人的乐器……
陈星泽的手搭在米盛的肩上。
米盛回头,看到陈星泽,原本平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睛还是陈星泽熟悉的形状,睫毛也还是他熟悉的长度,不算浓密,但每一根都像针一样又细又长。
久别重逢,相顾无言。
最后米盛先冲陈星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啊,小鬼。”
阔别近三年,陈星泽终于再次从米盛嘴里听到“小鬼”两字,这风平浪静的声音对他内心造成的冲击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米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星泽说:“我来上海念大学。”
米盛浅声道:“是吗,那可真巧。”
不巧。
陈星泽很想告诉面前的人,一点也不巧。事到如今,他终于承认了,这是他费尽心机,将数不清的偶然紧紧攥到一起,才勉强编织出的命运的细线。
他说:“是啊,真巧。”
米盛再次浅笑,转过眼,看向书店门口,“你来买书吗?那你逛吧,我有事先走了。”
陈星泽侧踏一步挡在米盛面前。
“你这就要走?”
“不然呢?”
不然呢?
陈星泽内心腾起一种想把这若无其事的人捆起来关在什么地方的冲动。
“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联系方式干什么?”
“给我。”
大体上两人对峙,不敢直视对方眼睛的那人,终是会落败的。米盛将自己的号码报给陈星泽,陈星泽以防万一,就地打过去。米盛的手响起,陈星泽拿过来将自己的名字存入通讯录。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米盛问。
陈星泽侧过身,米盛从他身边走过,两人错身之际,陈星泽一把抓住米盛的手。那手腕细瘦的程度让他心里一惊。
米盛:“你干什么?”
陈星泽:“你不会删了我的号码再消失了吧?”
米盛:“不会,松手。”
陈星泽非但没有松手,还掏出手机,他仗着自己身高臂长,给米盛拍了张照片。
米盛有点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星泽:“你再消失,我就拿你的照片去登寻人启事。”
米盛:“松手,有人在看。”
陈星泽回头,书店店员正谨慎地看着他们,“两位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到外面解决。”看起来是觉得他们起了冲突。陈星泽松开手,米盛收回手臂,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腕。陈星泽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没注意,弄疼你了?”
不疼。
但米盛没回答,于是陈星泽更紧张了。
“真弄疼了?我不是有意的,给我看看。”
米盛背过手,抬眼看陈星泽,茶色的双瞳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平淡无波。
“这回我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