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1 / 2)

两个半大孩子在棋院的长廊里闹的鸡飞狗跳,长廊的那一头,熊茂站了许久。

妙仪蹦的后背汗湿,坐在地上喘着笑,挥着手道:“哪有你这样的,你就该装死吐一下舌头,然后下台了!左护法只是配角,不该活那么久的。”

熊裕也笑:“明明是你技不如人,干嘛说,啊——祖父!”他看到熊茂,吓得立刻起身。

熊茂走过来,没看他,对崔妙仪道:“玩够了?”

妙仪一点都不怕熊茂,躺在地上笑嘻嘻的抬头:“嗯!先生怎么才回来,要去继续昨天那一局么?我昨天想了好几个法子呢,今天肯定不会输给你了!”

熊茂背着手,面上严肃却并不训斥她,点了点头:“我也想了很多解法,今天你就要输了。”

妙仪一下子蹦起来:“我才不会输呢!走走走,我们快去!”她抚了一把汗湿的额头,把碎碎的刘海全都给撸到脑袋后,比刚刚和熊裕打闹还兴奋。

熊茂面上露了几分笑意:“走吧。”

熊裕难得几次见到了熊茂,有些紧张的将掌心的汗蹭在衣服上:“祖父……我、我能不能也去看看。这次棋院内比赛,我得了前三,我……我懂棋的。”

熊茂站定,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你不是不喜欢下棋么?”

熊裕脸色白了白:“我也不是……”

熊裕:“你在学东西最好的年纪,别把时间浪费给不喜欢的东西。你少年最该肆意的时候就去盲目追逐别人的东西,以后也不会过的好的。”

熊裕没有反应过来。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这话还太难理解。

他只是看到妙仪露出比刚刚打闹时开心的表情,蹦蹦跳跳的跟上了熊茂的步子。他这些天也在棋院里听到过不少关于祖父的话题,说道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严肃的动不动打人手板,经常和妙仪下棋到午食也忘记,拿一本棋谱能在灯下看到半夜。

熊裕忽然想起来,他之前问过妙仪:

“听说你又去跟棋院内的三段生比了呀,赢了?”

妙仪笑:“嗯,这次是三段生,下次要比四段五段!我都会赢的。”

熊裕有些艳羡:“你好厉害啊。”

崔妙仪笑出了她漏风的白牙:“我是天下无敌的啊。”

如今独留熊裕一个人,提着笤帚站在长廊下,望着早已人去楼空的长廊,默默把自己跌回了柜子里,他从里面费力的拉住门。

从贫苦的家庭出身,他前几年的记忆还双脚泡在泥里。打遍了那些输了就耍赖的村中孩童,他迫切的渴望着田埂便路过一个进长安靠棋院的棋手,渴望谁的背后背着十九道纵横的棋盘。仿佛那些身影,是他能得到的脱力如今生活仅存的希望。

他一次次听着祖父在长安城内的棋院内做官的故事,听着他打过六弈的消息。他还年少,甚至不明白自己渴盼的究竟是棋艺本身,是不同于别人的生活,还是想成为下一个村人口中的祖父。

熊裕忽然感觉到了羞耻,他将祖父一声努力的东西,当作往上爬的工具,或许是因为看出来他并不喜欢,所以才对他置之不理。

果然还是应该回家里,养一养小猫小狗,跟着阿耶去给新麦浇水。这里根本就没有他存在的地方。

“咚咚。”外头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熊裕吓了一跳,将自己往角落里塞了塞,可实在是塞不动了。

“咚咚。”

“呀,是武艺高强的左护法大人么?”外头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

她又道:“跟我们一起玩吧。我跟熊先生说了,他说可以带你玩的!这一局已经很关键了,我们下棋都没人围观的,我要一个人来见证我赢!”

熊裕:“……我不去了。”

崔妙仪:“来嘛!我知道你不那么喜欢围棋,但是总比柜子好啊!来玩吧,我们一起,我也可以教你!以后熊先生给我的棋谱,我都偷偷抄一份给你。”

他刚要开口,柜门一下子就被打开,阳光从女孩子乱蓬蓬的发丝中漏到他眼里,她仿佛展示门牙的空缺般笑了起来:“走吧!我们一起玩吧!”

“围棋很好玩的!”

熊裕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人就是太阳本身。

有温暖的光亮,有炽热的天真,是令人嫉妒的无法触及。

比什么都单纯、快乐、闪闪发光。

第83章

崔季明侧头看了一眼舒窈,她单薄的肩膀裹着披风,两只白皙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崔季明:“你应该回去的,本来就说我一人来见阿公的。”

舒窈摇了摇头,抓住她衣袖:“没事。我也应该来见阿公的。”

他们面前大牢的大门缓缓打开,这处在大兴宫外宫的天牢,监牢护卫的密集程度简直能在天牢外小空地上凑齐四十桌麻将。几层不同钥匙的大锁卸开,前头的护卫对崔季明行了一礼,道:“崔家三郎,请。”

崔季明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舒窈走进了天牢。贺拔庆元关在下层,里头空气不新鲜,连火把都燃的半死不活,下层更是昏暗的几乎令人窒息。舒窈是个娇宠大的姑娘,显然也被吓到了,护卫手中火把很昏暗,她偷偷的牵住崔季明的手,崔季明捏住她的指尖,往前走去。

天牢纵然关押的大多是重案涉及人员,又地处大兴宫内,但条件显然不是大牢中的五星级酒店,崔季明看着前头的护卫停在一处牢门口,她抬起火把往里看去。

一人脸埋在火把找不到的黑暗里,没有带枷锁,也没有换囚服,他坐在稻草上,两手交叠,仿佛是浇了铜的雕像。

崔季明喉头一哽,唤道:“阿公。”

护卫退了出去。

贺拔庆元这才动了一下,露出他面容来,目光因火把的光亮而瑟缩,皱紧眉头:“你怎么来了。”

光线太昏暗,崔季明几乎是凑到牢门的缝隙里,才看得清贺拔庆元的样子。他仿佛一下子就老了,两鬓的斑白简直就像是万恶的手,将他拽入狼狈疲劳的深渊,崔季明一瞬间以为看到的不是那个三军主帅,而是一个为了生计奔波的老人。

贺拔庆元知道她看不清,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这倒是圣人对老夫的一点优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