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要将他的模样狠狠地刻进骨子里。良久,她终于道:“请二郎给谢瑶一封放妻书,放谢瑶回谢府,给谢氏一条生路。”
面对女帝威胁也敢冷然回击的徐行俨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红了眼眶,他抖着唇,声音都在哽咽发颤:“含真,我们是对着花神与河伯起了誓的,三生三世,都要做夫妻。”
谢瑶眼中泪水瞬间涌起,却含在眼中并未滑落。她勾起唇角,含泪笑道:“能与二郎夫妻六载,是谢瑶前世修来的福气,纵使以后夫妻缘分尽了,谢瑶也会记着二郎一辈子。”
他急忙仰头,将眼中泪意逼回,这才重新垂眼看她,一字一句道,“不可能,含真,即便是死,我们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从那日之后,谢瑶便一病不起,闭了东苑的门,再不肯见他一面,每日只派一个婆子出来问他一句,“二郎可能写放妻书了?”
至今,已是十四日。半月之期转瞬便至,后日便是谢琼被押解进京之日。
可谢琼到底没进入洛阳城门,在跨过黄河之前,他用鲜血在囚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冤”字,而后摔破了饭碗,用碎瓷片划破了自己的喉咙,据说血都淌出囚车,流在了地上。
消息传入洛阳,再次将大周的朝堂震了两震。原本的三堂会审成了谢琼的平冤堂,很快案子查清,是同军一位偏将嫉妒谢琼才干,偷了谢琼私印,伪造通敌书信,诬陷谢琼为内奸。
谢京华早因急怒攻心一倒不起,冤案平反当日,他听到消息后,笑了笑,而后便再也没有睁开眼。
原本便人口稀疏的谢府转瞬便失去了两个顶梁柱,坍塌颓败不过是在转瞬之间。
谢瑶终于重新踏入谢府大门,却没想到是披麻戴孝的方式。进门时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徐行俨在身后扶她,却被她轻轻避开。
进入正堂,只有林氏带着长安跪在两具棺椁之前,谢夫人已经卧床数日,大约也时日无多了。谢瑶走上去跪在林氏身旁,给父兄各烧了一份纸钱。
林氏只在谢瑶跪下时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半晌,她终于开口,“父亲和你阿兄这些年一直都在念着你,母亲常常偷偷去看你,他怎么可能不知晓,却从未阻拦过。自从你离了谢府之后,你原来住过的院子便被父亲封了,他从不让外人进去,可我知道,里面放满了你小时穿过的衣服鞋子。每年逢你的生辰,父亲都要去那里坐上一晚,他从不让别人靠近,有一次我离得近了,听到他在里面哭着叫你的小名……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许家里人再提你。父亲耿直了一辈子,当年既然已经扬言与你断绝关系,便再也不肯回头……”
过往的许多年,林氏与谢瑶之间并无太多交流,可这一日林氏说了许多,说谢琼与自己的恩爱,说母亲对谢瑶的思念。最后她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已经长成少年的长安,眼中泪意闪闪,脸上却仍旧带着笑:“我从未想过,大郎会看不到自己的儿子娶妻,大约,他自己也不曾料到吧……”
随后在一片尖叫之中,林氏一头撞在谢琼的棺椁之上。浓郁又妖艳的血液顺着平整的地面缓缓流淌扩散,浸透了林氏的半个身子,她的身体逐渐冰冷,更冷的却是谢瑶的心。
有人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声音仓皇地叫她的名字。
谢瑶坠入黑暗之前仰头看到满脸沉痛的徐行俨,眼泪顺着眼角滑入两鬓,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两个月后,谢瑶已经病得脱了形,睁眼都难。用不着女帝的手段,也用不着别人算计,没人觉得她能再活长久。
神隆元年八月的一天,洛阳降下一场瓢泼大雨,仿佛要将这世间的肮脏污浊全部洗干净。
谢瑶在这一日突然来了精神,让婢女铺纸研墨,盯着窗外那株被她派人砍了的海棠树桩,良久,才提笔写下一句:“最是无情,却道深情。”
她仍旧爱着他,她不能恨他,可也不能不怨他。
第一世,完。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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