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七章(1 / 2)

第四十七章

两人在暗巷里狼狈不堪,回去时倒是风风光光。

巡按御史带了人马,把之前那位管事和助纣为虐的县令一并抓了个正着,几位户部官员虽然担惊受怕了好一会,但其他地方却是没受什么伤。

反而是英勇无畏拉着夫人冲出阵外,宁死不屈的陆无忧成了唯一挂彩的。

——那身上是着实狼狈,官服上一道道割裂,还衣衫不整,隐约可见血迹斑斑,垂下的发丝散乱,就连和他一起出逃的夫人都衣裙凌乱,沾了尘埃。

实在让人不得不钦佩!

“霁安,方才确实是吓到老夫了,你也当真是敢于直言,回去老夫定要……”

“想不到陆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胆魄……”

“回头本官一定上书向圣上力陈此事!”

贺兰瓷则理着裙角,有些微尴尬,英勇无畏的陆大人方才还是没忍住,按着她在暗巷里又激烈地亲了好一会,亲到彼此都感觉不太妙,才把两人都搞得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攀着陆无忧的手臂,还不小心触碰到伤口,溢出血来。

手指缝间滑腻,血腥味丝丝缕缕,而暗巷里也未必就足够隐秘,还伴随着淡淡陈腐的潮湿气息,可似隐约可闻的脚步声。

场面一时非常难以形容。

但现在他十分坦荡地与众人寒暄,恍若什么也未曾发生。

倒是那位巡按御史大人见了贺兰瓷,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她才想起对方还是她爹的下属,接下来审问查案的环节便不归属陆无忧了,两人总算能回去休息。

在陆无忧把那件伤痕累累的官袍脱下来时,贺兰瓷趁机从包袱里翻出随身带的药瓶走过去,就见他微微愣了愣,道:“你还真打算帮我上药啊?不用了……这会血都止住了。”

她仍然有些不放心:“你再让我看看。”

陆无忧眉梢轻提,笑道:“你该看的不都早看过了?”

贺兰瓷根本已经不管他在说什么了,抬手去解他的衣裳。

陆无忧原本约莫是想挣扎,但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任由贺兰瓷剥开他的衣衫,只低道了一句:“你好主动,可惜不是为了……”

贺兰瓷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看起来有几分骇人的伤口,心颤了一下,道:“陆大人,你要是少说两句,会讨人喜欢许多。”

陆无忧微妙地噤声。

贺兰瓷指尖沾了药膏,低头帮他仔仔细细涂上了,神情专注认真。

陆无忧反倒有几分不自在,他忍了一会道:“但不开口我会憋得很难受,能有个想说什么说什么的对象,不容易。”

贺兰瓷想起他上次的话:“……就这么快乐?”

陆无忧笑道:“真的很快乐,人活着不快乐还有什么意思。”

雪白的里衣很好辨认伤处,贺兰瓷又检查了一下,发觉真正伤到陆无忧的地方不多,才放下心来,随口道:“怎样才算快乐?”

“于我,随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情,就是快乐。”他语气带一丝劝哄般道,“跟我一道出来的这趟,你不觉得快乐吗?”

不用一直闷在府里,不用出入都戴帷帽,想走就走,想看就看,想问就问,确实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体验,甚至被陆无忧拽着跑的那一刻,纵使紧张担忧,但恐惧感也与当初她一个人时的惊慌无助,截然不同。

贺兰瓷怔了怔,仿佛也感受到了几分他说的快乐。

她刚想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有些古怪地觑了一眼陆无忧。

陆无忧在她古怪的眼神里品出了什么,些微靠近,道:“又不是我想忍,但我多少还算个有节行操守的人,人生在世,有可为有不可为,我要是真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你看到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或许是个被朝廷通缉的大魔头,所以你最好还是庆幸遇到现在这个我。”

贺兰瓷忍不住坏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挺好的,那你保持。”

陆无忧:“……”

他的官服贺兰瓷本来想交给霜枝来缝,但最后想着既然陆无忧这么信任她,不如就尝试一下挑战自己,便带着自己觉得略有进步的女红,亲自上手了。

结果惨不忍睹,只能说勉强给窟窿填上了,缝线弯弯曲曲,扭得像蚯蚓,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

陆无忧拎着那件袍子,看了好一会,乐不可支道:“贺兰小姐的手艺当真了得。”

贺兰瓷屈服道:“你找人重新做一件吧。”

“不用。”陆无忧道,“我决定就穿它了,显得朴素,这穿出去绝对无人质疑我的清廉。”说话间,便往自己身上套。

贺兰瓷:“……”内心很想羞耻掩面。

她……下次肯定会进步的!

***

轰轰烈烈清丈了一个来月,总算干得差不多。

准备打道回府时,因为陆无忧名声在外,当地一个书院的夫子曾与他同窗,便竭力邀请他前去指点学生,品评文章。

反正也没什么事了,陆无忧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贺兰瓷没想到陆无忧这也叫她一同前去。

不过她很快便明了了。

在陆无忧面前等待看文章的弟子大排长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他坐在书院预备好的桌案上,拍了拍隔壁位置道:“这位是我夫人,文章亦很不错,你们若是来不及让我看,也可以找她。”

贺兰瓷:“……?”

她本以为她只是过来做个摆设的。

“真的能问吗?”

“夫人长成这样,不用遮个面吗?这是……我直接能看的吗?”

“我不敢上前……我怕我话都说不出来!”

“我也是……”

“你们怎么胆子都这么小!你们不去我去了!”

贺兰瓷忐忑地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书院弟子红着脸双手高举文章递给她。

接过文章的同时,她慢慢冷静下来,她之前已经看了那么多文章了,不可能在这种地方露怯,想着,贺兰瓷凝神去看,很快便找到了问题,缓声开口。

她音色轻柔,娓娓道来,不疾不徐间给人一种莫名信服感。

“你真的去问了?怎么样怎么样!离得近看什么感觉!”

那弟子挠挠头道:“光顾着听夫人说话了,没太注意,但……我居然觉得她指出的问题挺有道理的,我原本还以为她只是长得……”

“陆大人的夫人当真能指点文章?”

“真的假的?我也要去问!”

“等等,我先来的!”

不一时,贺兰瓷面前也排起了一条队。

她喝着手边的茶,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她速度慢些,也比陆无忧更为耐心。

旁边陆无忧一目十行看完就开始嘴上不停,说完立刻换下一个。

贺兰瓷因为觉得反正来找她的人少,便不是很急,还能有商有量地多回答两句,然而很快贺兰瓷就发现,排在她面前的队渐渐比陆无忧面前的还要长——很多人那边讲完,立刻过来排这边的。

她微微有点茫然,拽了拽陆无忧的袖子,道:“我是不是还是遮个面比较好?”

陆无忧停下一目十行的动作,安抚道:“放心,那么多,不可能都是冲着你脸来的。”

贺兰瓷声音压得极低道:“……因为我的才华?”

陆无忧迅速道:“对,没错。抓紧点,不然我们天黑根本弄不完。”

贺兰瓷莫名被激励了。

她眼中渐渐燃起一抹光,就连背脊都挺得比方才还要更直,看文章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加快,语速亦是。

他俩飞速看着,旁边的人更是议论纷纷。

“陆大人与夫人都好年轻,又都长成那般模样,这就是琴瑟和鸣,神仙眷侣吗?”

“好羡慕啊,日后我要是中状元,也能娶到这么厉害的夫人吗?”

“……你怎么不去想以后是进内阁好呢,还是去吏部当天官好呢?”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觉得女子会读书居然也这么威风,回头家里私塾,跟爹说让我几个妹妹也去听听好了。”

“你没听刚才贺兰夫人说的,有条有理,头头是道,我觉得要不是女子不能应试,她说不定也能去中个举,进士也说不定。”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夫妻啊!”

天色将晚,陆无忧这边总算看得差不多,他活动了一下坐了一天的身子,一看隔壁的少女还在低声说着,语速也不再是她平日里同人说话那种又轻又缓的调子,而像是和他呛声时,那种几无思索的直白语气。

日暮辉色无声落在她的颊边,浮起浅光。

排着队的人也都显得神色恭敬,不含轻慢,当然旁边也有些不屑一顾的,或是瞧不起女子不愿前来的,甚至有轻声嗤笑的,但都不得不承认,她这一刻看起来仿佛在发着光。

一个人优秀与否,从来无关性别。

贺兰瓷讲得唇焦口燥,顺手去拿茶杯,却发现刚好喝完,正想去叫人添茶,就见陆无忧优哉游哉过来,端起茶壶,捋着袖子,姿态优雅地帮她倒茶。

她一愣:“你看完了?”

当着众人的面,陆无忧笑得温和体贴道:“对,所以来帮夫人蓝袖添茶。”像个翩翩君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贺兰瓷腹诽了几句,又忍不住抬眼看他,他装模作样的样子真是令人怀念,现在要么是很散漫,要么是很欲,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按倒了亲。

她喝了口茶,继续开始看,没一会便感受到了陆无忧灼灼的视线。

“我也快了。”

贺兰瓷说完,努力忽略身边的陆无忧,迅速把剩下不多的文章看完,正要揉揉肩膀,听见最后那名弟子忍不住道:“陆大人和贺兰夫人感情真好。”

“……?”

他们俩今天话都没说几句,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她转头去看陆无忧,陆无忧依旧笑得温柔体贴无比,笑意缱绻,和他以前勾的小姑娘五迷三道时别无区别,贺兰瓷道:“我们可以回去了,你能表情正常点吗?”

陆无忧奇怪道:“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不是一直这样。”

贺兰瓷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最终把那个很早就想说的评语按在他脑袋上:“不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