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筠刚进去,雪雁便捧了碗红枣茶来:“大姑娘喝茶。”
“姐姐好早,劳烦姐姐等我了。”黛玉坐在镜前,紫鹃正为她梳头。因今天是除夕,黛玉穿的鲜艳,正面发上戴着一只做工精巧别致的五尾金凤钗,凤嘴里衔的珍珠圆润饱满,鬓边点缀着两朵小小的黄色珠花,为她平添了一份娇俏。
紫鹃双手灵巧,很快就打理完,取出把镜前后照了照,待得黛玉满意了,这才取出唇脂与胭脂为她妆点,又细心描好眉,最后取走云肩。
黛玉站起身,雪雁捧了大红缎面梅花洒金的斗篷来为她披上,林青筠与黛玉相携出了门,雪雁与百灵几个跟在后面,一行人直往园中去。因着大雪路滑,两人也没走远,绕着清扫出来的青砖路面慢慢儿转了一圈儿,见园中梅花更红,映着白雪分外精神。
黛玉轻吁了口气,裹在雪帽中的脸被风吹的泛红,她却不觉得冷,手里抱着小暖炉望着满园雪色,声音里十分轻快:“这场雪下的可真好,今晚除夕守岁,咱们与爹爹比赛作诗,就做梅花诗,定要讨爹爹的好彩头。”
林青筠听的叹笑:“若这么说我只能甘拜下风了,妹妹与义父皆是探花之才,我一介凡夫俗子勉强认得几个字,可不敢班门弄斧。我一会儿就嘱咐白鹭早早备好东西,不必等你们说比试作诗,我先将彩头送给你们。”
黛玉嗔怪道:“姐姐也太扫兴,不过是玩乐,哪里认真讲究输赢。再说姐姐也有旁人不及的好处,我也羡慕呢,便是爹爹也比不得。”
“不论是怎样的人都有一两分好处,这倒是实话。”林青筠伸手扶她一把,与她一同上了小石桥,池子里的水已经结冰,白雪覆盖下露出几根枯败的残荷。未免黛玉又想起什么伤感的诗句,林青筠便先一步感慨:“今年这场雪下的这么大,来年定是丰收年,百姓们定是很高兴。”
“田地丰收,百姓有粮吃,有衣穿,确实是喜事。”若在以往黛玉一个深闺小姐哪里关注过春种秋收,只因林青筠出自乡野,偶尔听其提及才了解一些,对那些庄稼人也多了份敬重。
两人从园中回来,丫鬟们捧上热热的姜茶,一人喝了一碗,全身都暖了起来。一处用过早饭,又将各处检查一遍,确认并无不妥,而府里上下早已挂了红灯笼,门上换了新符,下人们也是崭新装束,喜气洋洋。
天色将暗,府里上下灯笼亮起,花厅里摆了席面,四角皆布置了火盆,屋子熏的暖烘烘的。大门开启,丫鬟们进进出出捧上各色菜肴,林家三人已分别落座,趁着上菜的功夫说着闲话。
虽说家里人口简单,但能这样与女儿团圆过年已是幸事,林如海眉眼带笑,亲自盛了两碗热汤:“时候还长着呢,先喝完热汤暖暖身子,然而再按青筠说的,咱们抓阄,抓到什么是什么,输了不许赖账啊。”林如海难得的玩笑。
“谢谢义父/爹爹。”两人起身接了热汤,早有黛玉捧碗,青筠添汤,为林如海也盛了一碗。
黛玉喝了两口汤,看看左右,提议道:“抓阄人太少没趣儿,咱们家丫头多,不如让她们在旁边也摆一席,一起凑个趣儿。”
“也好。”难得过节热闹一回,林如海倒没那么究竟规矩。
游戏轮了两圈儿,有作诗作词的,丫头们不识字,不管押韵用词,只要顺口就行。又有说谜讲故事的,这倒是五花八门格外有趣。林如海作为当家老爷,但凡丫头们抽中了,不论好歹都放赏,他自己也抽中了说故事,便讲了一个旧年遇到的悬案,不说丫头们,便是青筠黛玉两个都听住了。
席间正热闹,福伯突然迎着寒风快步进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林如海连忙站起,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往外走,青筠与黛玉面面相觑,紧张的立在门口听着外头动静。
少顷林如海尚未回来,先来了报信的许大娘。许大娘笑容满面的说道:“大喜!圣上赏赐老爷两碗福菜,老爷已去祠堂祖宗跟前供着了。”
黛玉闻言放了心,悄声与青筠说道:“宫里赏出来的菜,哪怕再好,送出来也早冷了,便是不供着也吃不成。爹爹曾说,当年被点了盐政的那一年得过一回赏,时隔多年,这是第一回。虽说我并不看重这些东西,但能得宫里的赏,对爹爹而言倒是好事。”
“这说明圣上看重义父。”林青筠也觉得高兴,同时觉得皇帝就是会做一本万利的买卖,一碗剩菜而已,却代表了皇帝的恩宠与荣耀,得到的人欢天喜地,没得的人羡慕嫉妒。
此时宫中的除夕晚宴正至酣畅。
席上最尊贵的位置端坐着皇帝皇后,而离帝后最近的人永远都是同一个——纯亲王徒晏。其他皇子尚且是郡王,哪怕自小看着这种落差待遇长大,也并非不嫉妒,可又深知对方得宠的原由,兼之纯亲王那副身体,能活几年都不好说,也就没什么可嫉妒了。
皇后正满眼慈爱的与徒晏说话:“过了年你就满二十了,你府里总没个操持内务的正妃也不像样子,母后仔细挑选了各家小姐们,倒真有几个不错的,也不逼着你定要选哪个,只是你也看看,兴许有喜欢的呢。”
徒晏苍白的脸色在宫灯的照耀下越发令人心疼,从坐下到现在他就没吃几口东西,双手一直抱着手炉,分明身处热闹奢华的宴席,却似只一副躯壳,仿佛眨眼间人就随着殿外飞雪化为虚无。听了皇后的话,徒晏只淡淡说道:“母后不必如此费心,咱们选好了,怎知人家小姐就愿意?我纵是贵为皇子亲王,也不愿强求此事,终究没意思。”
皇后顿时脸上又悲又怒,咬牙道:“我儿能看上她们,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母后,不必强求,儿子这般过着也很好。”徒晏说着止不住咳嗽两声,慌得皇后变了脸色,张口就要传太医。徒晏忙拉住她:“母后莫慌,不碍事,只是坐的久了,有些乏了。”
皇帝虽在与其他皇子说话,却也留心着这里,见状忙说道:“老七身子弱,别讲那么多规矩,赶紧去歇着,朕还能因此怪罪你不成。”
“儿臣失礼了。”徒晏没坚持,起身告了罪,身子微微晃着退了席。
席上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徒晏的情况更是惹人注目,有幸灾乐祸的,有惋惜的,也有想在其身上谋利的。皇后却是心疼的不得了,勉强支撑完宴席,回到凤仪宫便忍不住流泪,除夕晚上皇上要歇在凤仪宫,只是这会儿皇子们还没散,皇帝正与儿子们说话,若非当年……
“娘娘快别伤心了,仔细哭红了眼睛,陛下就要过来了。”大宫女纹心忙劝慰。
皇后却是心绪难平,伤心愤怒。
徒晏已经二十,贵为亲王之尊,却迟迟没有议定亲事,倒不是她挑剔,只是她选中的人家,对方不是已经定亲就是身子不适八字不合,愿意的人家她又瞧不上,那些或是家世太低女儿养的不精细,或是庶出不受宠,哪里当得起亲王王妃。
按理亲王的亲事不该如此艰难,只因当年那件事彻底击垮了老七的身体,非但身子弱亦生病,更是寿数有限,甚至于子嗣上也有影响。这些事情虽是隐秘,但寿数一事有精明者便打听的出来,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愿送女儿来受苦。于此,这事儿本就很难了,偏老七又是执拗脾气,定要寻个心意相合的,否则宁愿一个人自在,以至于现今身边连个服侍的侍妾通房都没有。因着太医说老七的身子清静养着为好,房事能少则少,因此皇后才没强行赐人。
想到今日太医诊断,说起老七最多只有五年可活,她就心如刀割,也越发坚定为老七寻王妃的打算。哪怕真有一天老七不在了,好歹留下一丝血脉,往后逢年过节也有祭祀,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