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晴雯好笑道:“二爷打发小丫头取东西也不说清楚,只说要纸画画儿用,二爷的屋子那么多的纸,到底要哪种?我怕拿来的不合用,耽搁了林大姑娘作画,便亲自将几种纸各选了两张送来。”

“辛苦你了,好在你细心,我竟大意的忘了问。”宝玉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拿了帕子给袭人擦去头发上飘落的雨水,贾家所有人都见怪不惊。

黛玉几人已议定了题目,正各自寻思,不经意瞥见林青筠盯着晴雯,以为她不知是谁,便解释道:“那是二哥哥房里的丫头,叫晴雯。”

林青筠回神一笑:“我看了她就喜欢,只是瞧着怕性子直的很。”

黛玉点头叹道:“是呢,这丫头本就生得好,不知多少人嫉妒,性子偏又烈的很,待底下小丫头们又未免太严苛,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黛玉不是困于贾府中幽怨绝望的黛玉,不仅心态变转了,便是眼界也开阔了很多,再看贾家自然能瞧出更多深层次的东西。

林青筠带着惜春走到桌边,好几色一尺宽两尺长的纸张平铺在桌子上,颜色有雪白、浅黄,有厚有薄,纸张表面有光滑如镜、有细密纹路,亦有带浅暗花的。画素描的用纸自然有讲究,但眼下不需挑剔那么多,但凡是张纸都能成画。林青筠对惜春一一讲了,从中挑出雪白的一张,上面有细密纹路的。

“到底是用炭条做笔,这种表面凹凸不平的纸才能更好的吸附炭条的颜色,也方便涂抹,纸张越光滑越不好。颜色上白色为佳,浅黄也可以。”

惜春会工笔,又会水墨,这样新奇的西洋画法倒是从林青筠这儿才开始接触。一面听,一面帮忙将画纸铺平,四角用镇纸压住。

又略等了一会儿,小丫头终于取来了白馒头和炭条,馒头端了一盘子,炭条也足有七八根。

林青筠先一一试过炭条,选出好用的几根按照软硬一字排开,又取了个馒头拿在手里。当时少说了一句,厨房的人不知就里,送来的馒头是热的。将馒头掰开放置一边,按这种天气凉的很快。

这时那边作诗的几人已经结束思索,各自铺纸研磨写了起来。

林青筠观察了一会儿,在心中构思好人物布局,这才拿起最硬的一根炭条快速的在纸上勾勒起来。素描的构成要素很简单,点、线、面,先将大体人物与布局勾勒出来,设定好统一光线与投影,做过调整后便可以进行细致处理。林青筠习惯先从人物的面部开始精细刻画,尤其是眼睛乃是传神之处,花费的功夫最多,处理好面部五官再往下,脖子、身上的衣饰、双手等。素描与白描不同,并不会将全身都进行精细刻画,迎在高光的部分是最精致的,然后逐渐过渡,在阴影的地方则是虚化处理,但不代表阴影处可以含混带过,里头同样有明暗变化。

惜春看着她时而用“笔”,时而以手指涂抹出浓淡不一的黑影,也终于明白馒头的妙用,竟是用来弥补失误或修饰阴影较重的地方。

作诗的几人已评出等次,又是宝玉落了第。

大家说笑一回,又品鉴一番,便都凑到林青筠这边看她作画。林青筠是画惯了的,手速很快,兼之纸张并不算很大,所以一个半时辰画儿已经快要完成。最后再统观一次,修饰几下,便放下炭条,要水洗手。

“妙哉!妙哉!”宝玉头一回见识这种画儿,又惊又奇又赞又叹,当即便攥了画儿抢先说道:“林姐姐,这幅画儿送我吧!我必定命人仔细裱起来挂在墙上,不让人蹭坏一点儿。林姐姐若喜欢什么只管说,但凡我有的,林姐姐只管拿去,只要将这画儿留下。”

宝玉不仅是爱这种画儿,更爱画儿里的人。

这幅画儿虽然篇幅不大,用时也算不得长,但里头人物很多。主要刻画的是几位作诗的人,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宝玉、李纨,几人为思索题目作诗各自动作,因着林青筠偏爱的缘故,黛玉宝钗不仅是全身入画,更是刻画的最为精细,湘云与宝玉交头接耳嘻哈笑闹,迎春坐在桌边只露出上半身,探春扭头与李纨说话,李纨只露了侧影。除此外,离的近的紫鹃、莺儿、翠缕、司棋、侍书、晴雯、素云都在画中,甚至林青筠将自己与惜春也并在画卷一角,自己低头作画不见形容,惜春却是神情专注。此外,还有些小丫头们或只露手、露头、或背影等等,袭人也在场,但林青筠却知将其背影入画,乃是袭人不放心宝玉房里丫头们,唤了廊下的小丫头去传话。

尽管整幅画主要人物就几个主子,但其他做背景的丫头们凭借衣饰动作或身量神态都能辨得出身份,可见林青筠的功力。

其他姊妹们也赞叹不已,心下极为喜爱,但宝玉已先张了口,素知宝玉秉性的她们倒不好再要,况且要也要不来。

林青筠笑道:“既然宝二爷喜欢,那便给你吧,只是这画儿乍看还成,却算不得上乘,若宝二爷挂在屋里,倒白占了地方。这是用炭条画的,上头的炭粉容易掉落,不能碰,不能受潮,也不能阳光直照,否则不利于保存,但即便如此,时间长了上头的炭粉会自然脱落。宝二爷若真喜欢,便卷起来存放,避免受潮就好。”

“可真费事。”湘云咋舌。

“原该的!只是姐姐也太谦了,这可是难得的好画儿!”宝玉夸赞的真诚不作伪,眼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自己的画儿能被人如此肯定和喜欢,林青筠自然高兴。

这边花厅的一切都被贾母暗中关注着,消息传过去时,贾母正把王夫人叫来说话。

听到小丫头传来的消息,婆媳两人反应不一,贾母看到林青筠此人确实特殊。这年头西洋的东西虽不难得,可要学西洋的东西却不那么容易,最重要的便是门路,显见得林青筠是有这种门路的,不管是林家给的,亦或是她自己的缘法,总归是她的价值。王夫人却是微微皱眉,觉得林青筠太不本分,一个乡野出生的丫头弄什么西洋画儿,关键是把宝玉给勾着了,显见得和贾敏黛玉一样的狐媚子!

贾母是真心赞了几句,王夫人笑着附和。

“老太太唤媳妇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王夫人问。

“你觉得这林青筠如何?”

王夫人一愣,越发疑惑:“老太太这话是……”

眼见着王夫人想歪了,贾母遣退丫头们,与她说:“我瞧着她不错,像个有福气的,况且也会管家理事,做媳妇很好。玉儿父亲已是一品大员,林家门第越发高了,可惜敏儿不在了,林家与咱们家也疏远了。黛玉还小,还论不到亲事上头,这林青筠倒是个好选择。”

王夫人难掩诧异,差点儿以为贾母要将林青筠说给宝玉,幸而想起林青筠虽是林家义女,却只是秀才的女儿,贾母那般重视门第,定是瞧不上的。再者,观贾母像是已有了主意,自己只管听着便是,反正不与自己相干。

“老二家的,你瞧咱们家的孩子谁的年纪合适?”

王夫人嫁给贾家二三十年,又做过管家太太,自然清楚贾家族人,见贾母问,细想了一遍,说道:“难得老太太这样喜欢她,她如今在林家,身份也不能按以往来论,便是配给咱们嫡支的孩子也是够的。当初蓉哥儿媳妇便是如此,虽说蓉哥儿媳妇没了,但她在世的时候,夫妻两个也是极为和睦,可见门第出生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乃是性子行事。”

贾母听着她话里有话,眼神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斥道:“提个死人做什么!蓉儿媳妇再好却福薄,我白疼了她一场,提她只让我老婆子伤心。”

“是媳妇说错了话,老太太见谅。”王夫人立刻起身请罪,心下却不以为意。谁不知那秦可卿是怎么回事,若非因着那层身份,贾蓉岂会娶一个区区营缮郎的养女为妻,贾母又会那么疼她?不过想到秦可卿已死,自己女儿封了妃,又心下畅快起来。

自己是贵妃生母,难道女儿不向着亲娘反倒听老太太的不成?只需等得了功夫向娘娘说一说,不怕金玉良缘不成。

贾母觉得与王夫人商议事情实在累人,远不及王熙凤在的时候,不免后悔当初让王熙凤跟着去顺宁,不单平日里少了逗乐的人,遇到事情也没个出主意的。这王夫人整天的吃斋念佛修成了个木头人,似据了嘴的葫芦,凡事不张口,偏又难让人挑不是。

做了娘娘的生母就是不同,如今王夫人已经不好拿捏了,她得尽快为宝玉选个合心意的媳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