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是跟着来的,但搜东西不是他的活儿,他只站在外头陪着成郡王。待东西搜出来,临走时戴权才说道:“殿下,皇上要奴才带句话,请殿下诚心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成郡王塞去一张银票,问道:“劳烦老内相明示。”
戴权收了银票,笑道:“殿下岂会不知?奴才说句越矩的话,您的内宅里可不大平静。”
成郡王脸色微变。
甄氏身为王妃,却无王妃之权,无王妃之尊,事儿做的不严密,外人肯定能看出端倪,这便是一项罪名。迎贾家探春入门,也会遭到诟病,被御史弹劾。这两样他事先都想到过,但总的说来是治家不严,顶多训斥,责令改过。成郡王怕的事高氏的身份暴露,那时想要旁人相信他无反心……
若是其他皇子知道,肯定都会将他与南安王府归于一党,甚至认为南安王爷从属于他。那时,可不仅仅是丢爵。
自家郡王降了爵,丢了差事,只能在家闭门思过,以至于整个府里气氛沉寂。
二皇子不再是郡王,甄氏自然称不得王妃,其他诸如陈侧妃、高侧妃的名号都要变动,在探春这里,庶妃也称不得了,只能是侍妾。所谓夫贵妻荣,反之亦然。探春虽觉心头苦涩,可既已到了这府里,日子总要过。
这天贾家突然来了人,是赵姨娘身边的小鹊儿和一个婆子。赵姨娘倒是想亲自来,可她一个姨娘哪里上得了台面出得了门?唯有絮絮叨叨交代了丫头婆子,令她们过来走一趟。
两人见了探春先问安:“给庶妃请安。”
探春眼神一黯:“叫不得‘庶妃’了。”想到赵姨娘,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直接问她们:“你们过来有事儿?”
婆子抢先开口道:“姨奶奶打发我们来,是想和姑娘讨句话。环三爷转年就十七岁了,却还没说亲,姨奶奶急的很,托了媒人几方打听,终于相准了一家。那姑娘父亲是个七品小官儿,据说和府上陈侧妃是远亲,若能亲上做亲岂不好?姨奶奶是看中那姑娘品貌端庄,性情贤惠,能配给三爷再好不过。”
不等说完探春已是气笑了:“我说姨娘没事必不会登门来,什么叫做七品小官儿?以为咱们家还是过去的国公府第不成?咱们家已是败了,两房又分了家,环哥儿嫡母判了斩刑,老爷还在流放,家里头连个能读书上进的都没有,别说是七品官儿家的姑娘,便是寻常百姓都未必肯将女儿嫁进来。姨娘也别讨我的话,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妾罢了。姨娘做了一辈子妾,什么时候妾也有说话的余地了?”说着又哭:“姨娘何曾为我想想,难道我就过的容易?”
婆子慌了,满脸通红。
小鹊儿忙道:“姑娘快别伤心,姨奶奶也是操心三爷亲事,这事儿三爷都说不成,还让姑娘别将姨奶奶的话放在心上。”
“三爷真这么说?”探春心中略觉安慰,到底家里头还有个明白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问:“三爷在家做什么呢?”
小鹊儿笑道:“姑娘也知三爷不爱读书,况且现今读书也没用。三爷手里头有老爷给的铺子和庄子,现在都是跟着底下人学着打理,倒是有模有样。”
探春叹口气:“虽说不如读书,到底是个营生。”又问:“宝二爷如何?”
“二爷仍旧是早出晚归,据说都在打理产业。前些时候大房的琏二奶奶给他提亲事呢,二爷不同意,二奶奶只得罢了。倒是珠大奶奶私下里哭呢,兰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偏生宝二爷、环三爷都没动静,哪好说兰哥儿?况且咱家们到底不如以前。我听说珠大奶奶找了娘家人,只是娘家一时也帮不上忙,兰哥儿也说读书无用,也不读书了,整天舞刀弄棒,说要参军呢。”
“到底是兰哥儿有志向,只怕、咱们家将来就指望他了。”
“还有件事,宝二爷将屋子里的人都放出去了。”
“二哥哥身边只剩了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四个么?又将谁放出去了?”探春觉得奇怪,宝玉本是个惜花人,一向喜欢丫头们。后来虽说性子变了些,但也只是不与丫头们嬉闹亲近,仍是尊重着。家里变故后养不起那么些人,放了好些下人出去,宝玉房里留了四个大丫鬟。
“都出去了,连着袭人姐姐都没留。”小鹊儿说的唏嘘,毕竟府里都知道袭人领了姨娘的份例,谁能想到现在不仅没了国公府的好日子,连姨娘都做不得了。
“袭人?怎么会?”探春是真吃惊了。
“不知二爷是为什么,定要她们都出去。袭人姐姐哭的可怜,说是宁愿一头碰死了也不出去,宝二爷却突然提起晴雯,说晴雯在外头都活的好好儿的,只有离了他大家才能过的好,让人叫来了袭人哥嫂,将袭人领回去了。二爷到底心善,给了她们每人一笔银子东西,足以再好生嫁人过日子了。”
“二哥哥身边没了丫头,可有谁去服侍呢?”探春心中不安。
“有两个小丫头呢,二爷现今好服侍着呢。”
探春总觉得事情不大对,想着等过年时家里再来了人,定要好好问问。结果在大年初三,贾家来了人,却是史湘云身边的翠缕。
“你怎么来了?你们姑娘呢?”探春问。
“二爷有东西交给三姑娘,我们姑娘的车在外面,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好来登门,只打发我来送东西。”翠缕说着递上一只小箱子。
探春将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封信,信底下则是银票、房契、地契,另有两只盒子,装有各色美玉珠宝首饰,名人发帖等物。这些东西很眼熟,分明是贾母当初分给宝玉的。探春抖着手将信拆开,尚未看完就泪如雨下:“二哥哥……”
翠缕吓了一跳:“三姑娘?”
“二哥哥、他走了,他走了。”
翠缕想起今早宝玉给各房都送了东西,她们姑娘也收到了呢,还以为是新年的礼。想着顾不得多呆,赶紧出去回到车上,果然湘云也看到箱子里的信,正在哭。翠缕赶紧劝她。
湘云含泪说道:“我早看出二哥哥有事儿瞒在心里,却没想到他要离开,他离开了这个家怎么办?我、我怎么办?”
“姑娘……”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二哥哥为什么不带我走?”湘云哭了一阵,突然说:“去纯亲王府,我去求求王妃。”
翠缕以为她是求纯亲王妃将宝玉找回来,可实际上,湘云只是求林青筠找宝玉行踪。林青筠猜到她的打算,却是担忧:“你要去找他?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外行走?没人护着出了事怎么办?”
湘云只是不说话,但心意丝毫未改。
林青筠叹口气:“若你真执意要去,我找人送你,等你找到了他再说。另外,你要知道姑娘家追着个男子出去会传出什么名声来?若说不在意,你们能一辈子再不回京么?贾家其他人又会怎么样?”
湘云的亲事便是受声名所累,自然知道女子清誉的要紧,她自己倒罢了,可若因此带累了贾家其他女儿,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宝玉?
“你只对外称南下投亲,你们史家原籍也在南边,这么一来旁人不会随便猜疑。准备好了再走。”
“谢王妃大恩。”
几日后,湘云箱笼东西都收拾妥当,跟随一支洋人商队南下了。这支商队是林青筠找来的,又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加上商队本就有护卫,一路安全不成问题。探春如今身不由己,没法儿出来,黛玉与迎春送了湘云一程。
原本黛玉还感慨又一个姐妹离开,结果年刚一过完庄黎便接了调令,前往蜀中任县令。黛玉自然要带着孩子一起去,这一去最少便是三年,忙着收拾东西,安排事务,竟没个离别伤感的功夫。
刚送走黛玉,又要为初阳打点东西,初阳要去上书房读书,皇后让林青筠收拾些惯常用的东西,若遇着天晚了便住在宫里。皇帝特地命人南三所收拾了,让初阳住在徒晏以往住过的院子里。
林青筠根本舍不得初阳这么点儿年纪就去读书住校,可也没法子,初阳的身份注定了有些东西躲不掉。
“母亲别哭,我下午就回来了。”初阳如今懂得很多,都知道安慰人了,又扭头交代弟弟:“睿哥儿,你要听话。”
睿哥儿见他收拾齐整要出门,一下子拽着衣角不肯松,嘴里喊着哥哥,非要跟着一起去。徒晏一把将睿哥儿抱起来,轻拍了两下,笑道:“好,我们送哥哥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