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隐而未宣,但京城里最不缺耳目灵通者,只今日纯亲王妃没再出来待客,对外称是中暑,便有人觉察到蹊跷。后来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好几个,专为皇帝诊视的秦院使都去了,哪里是给王妃瞧病的规格,若非徒晏还在外面走动,外人都要猜是纯亲王出事了。众人隐隐猜到了一些,第二日听闻纯亲王府世子没去上书房,彻底了然。
皇家不曾对外公布此事,外人只能当做不知,但京中的气氛到底是变了。
林青筠清醒后得知自己可能有孕,却无法去高兴,一心都在初阳身上,即便初阳身上毒素在逐渐消退,她依旧无法停止担忧和自责。府里头的事向来都是她管,她虽赏罚分明,但对下人们到底宽松,结果现在便有人钻了空子下毒。近来天热,她胃口不大好,每日都要喝碗酸梅汤解暑,以往初阳中午都不在家,偏生这日回来了……
“母亲,哥哥怎么还在睡觉?”睿哥儿趴在她腿上,无精打采,一点儿没有平日里的活泼乱动。
昨天睿哥儿便在问,她只说初阳病了,明天就会好,睿哥儿还天真的说着要喂哥哥苦苦的药。
摸着睿哥儿的头,她说道:“哥哥的病还没好呢,还要喝几天药才会醒。”
徒晏走了来,哄了睿哥儿几句,让奶娘带了下去。又对她道:“你也吃些东西,便是你不饿,你肚子里小的也该饿了。”
“都是我没照顾好初阳,我不该让他喝那碗酸梅汤的。”林青筠始终无法释怀,若是没有金莲子,她就要失去初阳了。
“初阳没事,他会好的,太医和樊术不是都说了,初阳的情况在好转,他吃的药很神奇,他会没事的。”徒晏不住的安慰她,心里也是复杂难言。他既心疼初阳,又庆幸,若酸梅汤不是初阳喝的,而是她喝了,即便是吃了金莲子保住了她的命,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林青筠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感情上却无法做到平静。
百灵相思端来几样细粥小菜,都是平素她爱吃的。林青筠丝毫没有胃口,但想到腹中可能还有孩子,只能忍着反胃吃了半碗,结果一扭头就恶心的吐了大半出来。百灵忙端上清水给她漱口。
徒晏看的担心,自昨天出事后她但凡吃东西便要吐,总说没胃口,吃了丁点儿就说恶心。太医说这样的反应怀孕的可能性更大,因着变故,身体精神都十分敏感,将怀孕的症状也放大了。因怕伤及胎儿,太医开了保胎药,照样是喝了就吐。以往怀初阳和睿哥儿时可没这样,徒晏见仅仅才两天她气色就差了很多,实在悬心的很。
徒晏不得不哄着劝着,又令厨房每日变化着花样儿做膳食。林青筠也知自己不能任性,因此哪怕实在不愿下咽,仍是忍着反胃坚持吃下去。
她每日睡眠很浅,并非不困,而是睡不踏实,醒来后必定要坐在初阳床前守着,只盼着初阳尽快醒过来。三天一过,太医说初阳体内的毒基本排清了,初阳的唇色恢复了红润,脸上气色也正常,安安静静躺在那儿,仿佛只是正常入睡,且睡的很香。
这天她守了一早晨,一时困倦,便在一旁的凉榻上躺了躺。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手,又听睿哥儿的声音喊道:“母亲母亲,哥哥醒了!”
所有困意瞬间无踪。
林青筠睁开眼,朝床上一望,初阳果然眼睛睁开了。
“初阳!”林青筠惊喜交加,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娘……”初阳整整昏睡了四天,声如蚊蝇,且这几日吃的都是流食,小脸儿都瘦了。
自从懂事,初阳都是喊她“母亲”,再不似牙牙学语的时候喊娘了,猛地喊她一声娘,反惹她哭的很厉害。
徒晏在得知初阳情况稳定后,便没继续呆在府里,一直在调查下毒者。府里的人好查,从采买原料、制作酸梅汤,到送汤,但凡接触过的人尽数关押,挨个儿审问,果然有个婆子扛不住招认,因为喜欢赌钱吃酒欠了债,有人拿一百两银子买通她,将一包透明粉末放入王妃的饮食里,说是那东西无色无味绝对发现不了,婆子贪图银子,知道王妃这些天都要喝酸梅汤,就趁丫鬟不备,将药粉放到酸梅汤里,谁知最后是世子喝了。
再问是谁给的药粉,婆子说不清,却说是睿哥儿生日当天对方找的她。
如此说来,下毒者就是当日的来客之一。
徒晏对自己当初中毒的内情知道的很清楚,他倒不觉得是孝敬王爷或其余党所为,毕竟孝敬王爷已被除籍,不再是皇家之人,本人都瘫在床上只剩一口气。其与家人说是在守皇陵,实则是被圈禁,根本不允许与外界联系,子孙家眷皆一样,皇帝防备的极严。这样的孝敬王爷,他哪有能力做这样的事?便是做了也得不着好处。
只怕是与孝敬王爷有所牵扯的人,得了那毒、药。
各种设计人的计谋中,下毒乃是下策,因为不论计划的多周密,总会有迹可循。幕后之人选择下毒,却是一招妙棋,只因着毒、药的出处不一般,现今谁都有可能是毒、药的持有人。
林青筠听闻此结果,却不似他们想的那么复杂,她只要给初阳报仇,她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儿子!
林青筠命人将那婆子押来,令其描述收买她的人长什么模样,自己依着讲述画了素描,令其矫正,后来又询问对方衣着穿戴,全都细致的画了出来。画好之后,她将画像交给徒晏。
“既然是睿哥儿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必定是来者之一带来的人,还需要顾虑什么,封城找人!”林青筠不介意动用特权。
徒晏看了她描摹出来的画像,依了她:“好,我去找人。”
能来参加睿哥儿生日宴席的都不是寻常人家,大半都是皇室宗亲,要去那些人家里搜人,得请旨。徒晏入宫求见皇上,呈上画像,述说了请求。
皇帝拧眉,良久说道:“皇太孙中毒非同一般,朕下旨,令各家通力配合,你亲自带人去查。”
皇太孙?!
“父皇?”徒晏心中一跳。
皇帝道:“朕今年都六十一了,还能在位几年?你是朕唯一的嫡子,若你肯在政事上替朕分忧,朕何须犯愁。初阳像你,又是嫡皇孙,朕这身体再熬十年,将来由初阳接位,又有你从旁辅佐,朕也可放心了。”
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将话说的如此明白。
徒晏深深磕头,不无愧疚:“儿臣辜负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摆摆手:“罢了,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喜欢这些。这辈子朕欠了你的,就容你肆意一回,过你想要的日子。”
这也是皇帝见初阳着实不错,才有此决定。且说句实在话,但凡做了皇帝,尝过权利的滋味儿,谁肯轻易的放手?因此徒晏无意皇位令皇帝又放心又犯愁,直到有了初阳,才终于找到两全之法。
皇帝当即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册封仪式由钦天监择吉日再进行。
京城百官与百姓们闻得消息全都懵了,哪怕有所猜测的大臣们也惊的不轻。册封皇太孙,这等大事皇帝竟不声不响的就颁了圣旨,不是说纯亲王府世子中毒了么?
此时徒晏手持圣旨,先是令人封闭城门,许进不许出,而后按着当日宾客名单,挨个儿府上查人。原本亲王府世子身份就不一般,更何况如今已是皇太孙,又有圣旨在,诸人自然不敢抗旨,全都十分配合。
徒晏并未大摆仪仗,轻车简从低调登门,这令各家松了口气。
林青筠根据描述画出的画像是个中年仆妇,模样儿爽利,穿戴看着似有几分体面。徒晏每到一家,便取此家下人花名册,抛去小厮男仆丫鬟,只查各处仆妇。林青筠画的很细致,衣着细节都有,对比起来速度很快,一个上午就查了十来家儿。
“王爷,下面一家是承平伯府。”
原本徒晏与承平伯府不过是面子情,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走动罢了,自从出了贺月芙的事儿,他与承平伯府之间越发冷淡。但论起来两家到底没断了来往,睿哥儿生日这府上也来了人。
伯府的大老爷等人已在大门前等候。
徒晏并不废话,直接道明要查的对象。
大老爷亲自奉上花名册:“王爷请过目,府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都在这里了,我已命他们在外候着,随时等候王爷传唤。”
“叫!”徒晏将花名册递给乐公公,自己亲自捧着画像对人。
乐公公一个一个挨着叫人名儿,上百个都传了,无一人对上。徒晏以为不是这府里的,却听乐公公道:“王爷,这上面有两个告假的。”
大老爷连忙解释道:“这我已经问过了,一个是厨房里当差的,她家儿媳妇生产,她回家伺候几天。另一个是在园子里管花草杂事的,她女儿病了,她回去照看。”
“带来!”徒晏不管听到什么理由,一律都要见人,绝不肯漏过一个。
大老爷只得命人领路,由徒晏领的人将两个仆妇都带来。然而不多时却见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来:“启禀王爷,这府上的金嫂子见我们过去,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奴才看了金嫂子的长相,是画像中的人,从金嫂子家里也搜出了画像上一样的衣裳。”
“这、这……”大老爷等人吓得脸都白了,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王爷明察啊,这和府上绝对没有关系,定是金嫂子被人收买了。”
徒晏不听那些,好不容易得了线索,怎肯就在这儿断了。他问道:“不是说金嫂子有个女儿,她女儿呢?”
底下人摇头:“金嫂子家里并没别人。”
徒晏盯住贺家大老爷:“这金嫂子是什么来历?”
大老爷哪里知道,赶紧将管家找来。管家跪在地上回道:“金嫂子是府上的家生子,她男人原本是大太太陪房,先头的老婆死了,续娶的金嫂子,两人生了个女儿叫香草,也在府里当差。她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她女儿在三姑娘院子里领差事,三姑娘出嫁时,香草是陪嫁丫头,一起去了姜家。”
徒晏蓦地问:“既然金嫂子是在园子里做差事,怎会跟着你们府上大太太去了王府?”
大老爷一怔,冷汗簌簌直落,连忙磕头道:“这、这里头一定有所误会,夫人她万万不敢做出危害小世子的事。王爷明察!”
徒晏语气冰冷道:“大老爷难道不知,那金嫂子可是冲着王妃去的。”
大老爷忽而想起旧事,想到自家嫁到姜家的三女儿,心下一突,所有声音都给噎住了。唐氏那个女人自小宠女儿,女儿现今过的那样日子,万一……
“看在老伯爷的面上,让大太太亲自过来解释,否则本王将直呈御前,请圣旨缉拿承平伯府一干人涉事之人,押入大理寺严审!”
“快去将大太太找来!”大老爷抖着嗓子吩咐。
唐氏惨白着脸跪在屏风之后,不论大老爷如何疾言厉色的质问,唐氏都一语不发。
府上的长媳搂着年幼儿女,哭着质问唐氏:“大太太,我家大爷可是您亲儿子!我生下的可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儿,难道为着嫁出去的三姑娘,您就不顾咱们一家子死活了不成?”
唐氏听着孙子孙女儿们的哭声,看着儿子儿媳眼中的怨恨,精神一下子崩溃:“我的傻女儿啊,我的三姐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唐氏大哭一场之后才说了实情。
原来金嫂子并不是跟着唐氏去的王府,而是跟着贺月芙的车。贺月芙前一天回来,说是想去看看王府的热闹,唐氏知道她嫉妒纯亲王妃,怕她去了闹事,不肯她去,贺月芙闹的不行,唐氏只能妥协。谁知临到王府门前,贺月芙又改了主意,不愿去了,唐氏大松一口气。贺月芙随走了,但金嫂子是承平伯府的人,便跟着唐氏进王府,事后一并回府。唐氏也被蒙在鼓里,直至今日金嫂子的事发了才知道女儿竟然做了这等事,还将自己利用了一把。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女儿,自小疼了十几年,如今每日过的那样苦,唐氏哪里忍心说出实情,如今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一家老小都去陪葬。
问话的同时,徒晏已命人去姜家拿人,不止贺月芙,连着姜家父母与姜聪一并带来。
去的人回来后禀报说:“金嫂子的女儿香草几天前就死了。”
徒晏不管别人,只问贺月芙:“那毒、药是你给金嫂子的?你指使金嫂子给王妃下毒?”
贺月芙即便往日再胆大,到了这时候也怕丢命,一路上完全是被人架过来的,双腿早软的不能走路了。这会儿她正蜷缩在唐氏身边,身子不住的发抖,听了问话,拼命摇头辩解:“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想害她的,我只是、只是……”只是嫉妒罢了。
“药从哪儿来的?”徒晏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是贺月芙因嫉妒起的歹毒心思,但那毒、药却不寻常,贺月芙不可能有。承平伯府即便再有不好之处,却是不敢和义忠老亲王牵扯,毕竟老伯爷是皇帝亲舅舅。
“香草买的,她、她从药铺子里买的。”
徒晏当即皱眉,醉生梦死哪里是药铺买得到的,偏偏买药的香草死了,其母是行凶者,也死了。幕后之人果然算计的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