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大大的官船驶离军营的渡头,沿着运河往南。
高高桅杆顶端,悬着一面墨青色旌旗,上头一个大大的红色“娄”字。
晏帝下旨,运河造福百姓,沿岸商贸发达,民生富庶,故御批运河南扩,潜中书侍郎娄诏,前去监察督办。
官船稳稳前进,娄诏立于船头,身子挺拔,衣袍翩然。
清顺手里端着托盘,轻步走到人身后:“大人,茶。”
娄诏伸手接过,茶盏托在手掌心。
“魏州老夫人问,要不要回家?”清顺问。
“停下看看。”娄诏道,想想当年,也就是回乡报喜,再未回过魏州。
如此船行了五日,停靠在魏州码头。
娄诏站在岸边许久,水中芦苇高长,人站进去,遮挡的严严实实。
当初冯依依就是站在此处,提出和离。
娄诏知道,当时的冯依依应该心中有他,不然不会留在魏州那么久。只是他并不珍惜,一直认为她就攥在他手中,根本不会离去。
收拾好,一行车队浩浩荡荡进了魏州。
娄家祖宅还是原先样子,只是这次热闹非常。
以前不怎么走动的族人,纷纷提着礼物前来,前厅塞得满满当当。
娄诏无意应酬,便全交由娄泉出面打理。他自己在花厅,和娄夫人说话。
“你二弟差不多入秋就会定下,是曹家大姑娘。”娄夫人还是往昔般慈祥,说话轻和,只鬓间也生出银丝。
娄诏坐在下手处,端着温热茶盏,低眸,也就看到碗中舒展开的翠绿叶片:“那也不错。”
“不错。”娄夫人点头,打量着大儿子,“都两年多了,你不为自己打算下,真想一个人就这般?”
“娘,我自己会处理。”娄诏道。
在娄夫人面前,娄诏收敛了身上疏离冷淡,连话语也松缓开。
娄夫人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有主意。当年入赘冯家之事,你心中是否对我有怨?”
“不曾,”娄诏扣上茶盖,“我知道娘是怕我走上一条不归路。”
“你知道?”娄夫人摇头,“我本以为,你若心里有了挂记的人,会在意她。便会放下过往,不去那龙潭虎穴闯。”
娄诏眼睫半垂,遮住眼中情绪:“她,很好,是我错。”
娄夫人看着娄诏长大,脾性了解一些。大儿性子深沉内敛,如今亲口说出,证明心中还是未放下冯依依。
那乖巧可爱的姑娘,到底是印在娄诏心中。如今也只能道一句,世事多变。
娄夫人宽慰一句:“你追逐的权利是冰冷的,所以忽视了当初在你身边的温暖。你若在乎,就该让她知道。”
娄诏不语,冰凉手心中的暖茶,温热慢慢扩散。
所以,他这次南下,是想把丢失的温暖重新找回来,永远守护。
“谢谢娘,”娄诏放下茶盏,“孩儿明白了。”
娄夫人笑笑,眼角起了细细皱纹:“不要把自己锁太紧,有时候把话说出来,不难。”
“是。”娄诏恭谨应下,心中忽的释然。
原来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诚如娄夫人所说,不难。
“娘,我这次南下,是奉皇上之命,督建运河南扩。”娄诏紧蹙的眉松开,连着语调也轻快许多,“回京时,想带上你同明湘一道去京城看看。”
“京城?”娄夫人笑,“为何突然这么做?”
娄诏嘴角有了一线笑意,手里抓着腰间的波斯玛瑙鲤鱼腰佩:“明湘大了,该让她去京城看看。偌大的侍郎府冷清,人多好。”
因为她喜欢热闹,也喜欢对她好的这些人。
“成,”娄夫人笑着应下,“正好,也帮你看看哪家有好姑娘。”
“娘不需费心,我心中已有人选。”娄诏淡淡道。
断开又如何?还可以重新相合。
娄夫人看上一诧,以往娄诏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当她面承认,那便是心中有了。
高兴之余,娄夫人内心又有些许心酸。想起扶安城,那葬身火海的冯依依。
当年娄诏高中,奉旨回乡,人前无一丝异样,可是娄夫人看得清楚,娄诏当时的眼中,一片死寂。
在魏州并未久留,娄诏的船继续南下。
运河北起京城,有稍窄的河道延伸至修有皇家避暑山庄的?城;运河南段,连接奔流的沧江,大江横穿整片国土,最终入海。
现在的运河,想要从沧江南岸继续修挖,一直连上南端的群湖。
江南烟雨,两岸风光。
娄诏撑伞站在船头,一声青蓝色官服染上水色。好看的脸似乎被温柔细雨润透,玉般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