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吞下碎石,但觉一股燥热,从内而外往上返,我和胖子分别吐出一大堆黑绿色的血疙瘩,腥臭无比,身上却舒服多了。我心说好险,如果不是榛子上山之前带了狗宝,我们仨一个也活不了,也得跟陆军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古墓之中!正在此时,长殿另一边又传来了脚步之声,远远望见火把光亮晃动,居然来了好多人。我心中一沉,如若是土耗子的手下来了,我们仨一个也活不成!
没想到等对方走近一看,进入辽墓的十几个人,个个手持火把,有的还背了鸟铳和猎叉,全是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还有两个民兵,尖果也在其中!我和胖子立即迎上去,三个人在此相见,均是又惊又喜,听尖果说明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让蛇咬了,却不是五步蛇,也没多严重,当时有屯子里的猎户给她上了蛇药,并无大碍。可见陆军被两个打猎的收买,为了到下黑水河找我和胖子带路,故意捏造了这么一个借口,不过陆军只是贪小便宜,不知道两个打猎的是土耗子,辽墓中也不存在黄金灵芝。在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们误以为陆军失踪了,分头到周围找他,有人找到上黑水河,从四舅爷口中得知陆军和我们一同进了山,说是要去挖出黑山头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原因则是有几个知青中了五步蛇的毒。
1969年全国处于战备状态,黑山头又接近边境线,有多事儿的人认为情况不对,借了屯子里的猎狗,请民兵当向导带路,一行十几人开赴黑山头。猎狗凭着气味一路找到了盗洞口,他们从盗洞下来,见九尾狐壁画裂开了,又从金刚塔下的沙洞中爬进来,这才撞见我们三个人。猎狗习惯在山林中追逐野兽,却没进过古墓,进来之后狂吠不止,知青和民兵怎么拽都拽不住。为首的知青是个大高个儿,一米九还出头,大名郑国柱,绰号柱子,在他们那一批知青中是个十分活跃的积极分子,他让榛子先把猎狗带出去,打发走了榛子,他又对其余的知青说:“墓中埋的全是地主头子,必须砸个落花流水!”
我拦住他说:“千万别乱动,古墓中有流沙!况且洋为中用,古为今用,这也是最高指示!”
可俗话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柱子可不听我这套,他振臂一呼:“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说罢用猎叉去捣壁龛中的菩萨像,一下将菩萨头捣掉了,另有几个胆大的知青也跟着动手。我见这势头不对,带尖果往后退了几步,正当此时,大量流沙从辽墓顶壁上飞泻而下。我和胖子之前中过流沙的埋伏,一听到流沙涌动之声,急忙拽上尖果躲进狮子献宝的地宫大门,转眼之间石门外已被流沙埋了个严严实实,其余的十几个人都被活埋在了长殿之中。
正所谓“摁倒葫芦起来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原以为等来了大部队可以得救了,没想到又冒出柱子这个不知死的鬼!我的手电筒也摔灭了,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流沙下落之声不绝于耳。三个人劫后余生,心惊胆战之余,均是全身乏力。等到缓过劲儿来,我拧了几下手提式探照灯,好在没摔坏,光束又亮了起来,我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伴,全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在下黑水河插队的十几个知青,以及他们屯子里的两个民兵,都让辽墓中的流沙活埋了,仅有尖果一人幸免。当然还有将猎狗带出古墓的榛子,只要她走得够快,应该可以躲过流沙。我估计榛子逃了出去,必定会去黑水河报信,但是屯子里一共十几二十户人,老的小的全出来,也挖不开流沙埋住的墓道。
尖果吓呆了,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抱住双膝呜呜直哭。我和胖子也蒙了,哥儿俩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好在这时后殿中的绿壁虎已不知所踪,我恨自己没拦下柱子他们,这一来可好,不仅在下黑水河插队的知青全死了,我们仨也出不去了,这叫全军覆没!胖子劝我说:“不能怪你,柱子这人你还不知道,他那股子劲儿一上来,不撞上南墙不回头,可得容你开口啊!何况阶级斗争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能没有牺牲,好在榛子逃出去了,咱仨即便出不去,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我叹了口气,死人是活不成了,我还得咬紧牙关,想办法把活下来的两个人带出去。此处不比西殿,正中的长生殿是辽墓的主墓道,让流沙堵死了如何还出得去?不过发愁也不顶用,对于我们来说,辽墓中还有很多谜团,不见得没有活路可走了,另外土耗子的尸首还在棺椁前,我们之所以进入辽墓,完全是上了这个土耗子的当,应当在死尸身上搜一搜,查明此人的身份!等到尖果不再哭泣,我对她说明了目前的处境。尖果在兵团接受过军事训练,有面对危险的勇气,也有克服苦难的决心,我从不担心她会拖我们的后腿。我和胖子以为从古墓中找到黄金灵芝,可以救尖果一命,在得知上了土耗子的当又困在墓中出不去的情况下,我和胖子只盼尖果中了蛇毒的消息有误,也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是为了救她而死。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怎知后来的变故出乎意料,尖果是没中蛇毒,可她也为了找我们进入辽墓。如今墓道已被流沙埋住,只怕我们三个人一个也出不去了,想来命该如此,不过终于见到尖果,还是让我和胖子十分振奋。
三个人重新分了装备,手电筒没了,只有我捡来的防爆探照灯能用,此外还有一盏马灯,也是土耗子扔下的。我将手提式探照灯交给尖果,马灯挂在我自己身上。防身的家伙有九八式步兵锹、一支村田22式步枪改制的单发猎枪。村田22式步枪改制的老式猎枪仍由胖子使用,先前我爬进棺椁,为了便于行动,将关东军战刀放在了地上,此刻应该仍在墓室之中。由于没想过会困在墓中,水壶里的水已经喝没了,干粮倒还有一些,我和胖子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得不轻,却什么也吃不下去。我们整了整防撞帽和皮制护腿,倒出昭五式军鞋中的沙子,再次走下台阶,可是下来一看,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土耗子的死尸不见了!
我让尖果用探照灯往四周照了一圈,墓室中一切如故,却不见了土耗子的尸首,我放在地上的军刀也没了。胖子说:“土耗子诈尸了?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此时我的脑中也在飞快地旋转,闪念之间一想不对,不是土耗子诈尸,而是我们太嫩了,也许土耗子根本没死,他摘下墓主脸上的金覆面,发觉绿壁虎钻进他口中,不得已使上了“僵尸功”,据说以前有老盗墓贼会这个本领,可以变得和死人一样,四肢也不能弯曲,实乃闭气龟息之法,绿壁虎只咬活人不咬死人,他用这招儿躲过一死,过不了多久还得喘气,如果不是我们将土耗子从棺椁中拽出来,他仍是活不成。估计土耗子还躲在墓室中,除非他化成灰了!我让胖子和尖果不可粗心大意,土耗子是个盗墓的老手,不仅狡诈无比,手段也十分高明,墓室中黑灯瞎火的,要提防他躲在暗中给咱们来上一刀。
胖子发狠说:“撞到我手上,先一枪轰掉脑袋,看这老耗子还怎么装死!”
我对他说:“一枪崩了可什么也问不出了,尽量留下活口。”
胖子说:“好歹一铲子拍他个满地找牙,否则出不了这口气!”
三个人在墓室中展开搜寻,通往中室的大门已被流沙堵死,但辽墓这座九室玄宫,一共有五室在后边,放置棺椁的墓室规模很大,两边还有四座耳室。我们仅有一支手提探照灯可以照到十步开外,又不敢分散,我很快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找出躲起来的土耗子,只好先摸清地形,再从棺椁中掏几个陪葬的金镏子。因为四舅爷压箱底儿的狗宝和关东军战刀,全让我搞没了,空手回去不好见他,当然这取决于我们还能出去。此地深处山腹,如果仅有狮子献宝石门前一条通道,三个人困于墓室之中,过不了多久就会憋死。
可是来到圣踪图前,发现这幅九尾狐壁画下方让人凿了一个洞口,原来壁画墙后边是空的,土耗子趁我们出去的时候,已经从凿洞钻出去了,而且贼不走空,我敢说墓中最有价值的陪葬品也让他掏走了!
九室玄宫的布局,并不见得只有九间墓室,但是多出来的一定在暗门之中。三个人急于追上土耗子,当即低头钻了进去。后边是座石窟,金银玉器堆积如山,两壁上凿了很多凹洞,一个洞中摆放一个陶土造的缶,并绘以人脸,形态十分诡异,相隔十步有长明灯,头顶是彩绘壁画。石窟长约十余丈,辽墓中一道门接一道门,一条墓道接一条墓道,似乎没有尽头。
众人一边点上两旁的灯烛,一边往前摸索,只见石窟壁画描绘的内容,是正殿巨椁中的墓主——大辽太后,生前以灵神自居,贵族们献出足够的金子,死后便可以由灵神带往净土。古人相信魂魄在脏腑之中,陶缶中封的全是妄想升天的达官贵人们的内脏。辽墓尽头的石窟,无异于一个草原帝国的宝藏。三个人看得出神,忽听前方有响动传来,好像有人正在推动石门。众人快步上前,手提探照灯的光束照过去,但见石窟尽头有两扇一人多高的墓门,上边一左一右彩绘披甲仗剑满面虬髯的镇门将军,当中仍是那个眼珠子的标记。刚才还在墓室中挺尸装死的土耗子,背了那柄军刀和一个大口袋,正要推开其中一边的墓门。他也发觉有人追了上来,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一双眼让探照灯晃得直放贼光。一般人的双眼可不是这样,他这叫夜猫子眼,目力异于常人,而且越暗的地方眼珠子越发亮。
石窟是一条直道,两边无路可走,土耗子逃到此处,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让尖果不要上前,尽快点上两旁的灯烛,我和胖子则一步一步地向对方逼近。胖子一指土耗子:“臭贼,你还不束手就擒?”
土耗子咒骂道:“你们几个崽子倒也命大,居然还没死!”他说话这个声音,如同捏了鸡脖子一般,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罢他从石壁上抓起一个陶缶,抬手扔了过来。胖子用猎枪一挡,将陶缶打得粉碎,那其中全是从死人身上掏出来得心肝脏腑,封在里边千百年,已经成了黑灰,半空中烟尘陡起,胖子满头满脸都是,口鼻中也呛进去不少。土耗子趁胖子睁不开眼,一刀劈了过来。我抢步上前,挥起步兵锹挡住了对方的军刀。这一下双方都用尽了全力,土耗子虎口当时就裂开了,不得不撒手扔下军刀,我也被震得两手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