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说:“我说你见了鬼了你还不信,要么就是把脑袋撞坏了,那个死孩子扔在石台上,怎么会在洞窟中?”
我竟无言以对,心想:顶多出去之后多烧纸钱,别让孤魂野鬼缠上才好!
三个人合计了一下,当下面临的困难,一是困住了出不去,二是有粮无水,背囊里带了干粮豆饼,足够吃个两三天,可那玩意儿又干又硬,给牲口吃都得先砸碎了,我们虽然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但在墓中吃了一嘴沙土,口干唇裂,嗓子里边冒烟出火,干豆饼子实在咽不下去,困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如果榛子逃出辽墓,去屯子带人过来,且不说能不能挖开埋住墓道的流沙,仅是这一去一回至少要四五天,我们仨困在地缝之中,插翅也飞不出去,又指望不上有人救援,见到下边有光,均以为下到深不见底的大裂子中,或许可以找条活路出来。于是手足并用,攀在龟裂的绝壁上,缓缓向下移动。
不知几千几万年之前,黑山头裂开又再次合拢,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地缝。有的地方过于陡峭,只好放了绳钩下去。用了两个多钟头还没到底,不过终于接近了那片光亮,裂层中云缠雾绕,相距百余步仍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发光,只是很大一片。回望我们下来的位置,隐在黑茫茫的绝壁上,几乎找不到了。三个人见到有泉水从石壁上渗下来,迫不及待喝了一个够,又将行军水壶灌满泉水。胖子从高处下来,已是两腿发软,再也逞不了能,只好先坐下缓一缓,他对我和尖果说:“你们瞧见没有,这么个大裂子中怎么会有光亮?通上电了?”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虽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但毕竟要一步一步实现,如今半步也还没迈出去,来大兴安岭这么久,从来没见过电灯,我们插队的屯子有个手电筒都舍不得使,至今仍用油灯,这深山老林的地底下,又怎么可能有电?如果是地底的荧光,可不会有这么亮。三个人都觉得那片光亮来得诡异,却想不出个是个什么东西,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往下走了一段,终于到了底部,只见巨树参天,烟笼雾锁,好一片猛恶林子。谁不知道“雨露滋生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地裂子中不见天日,为何有一片密林?
第十三章照明装置(上)
三个人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仗起胆子往前走了一阵,隐约望见屋舍俨然,居然是一个亮同白昼的村子,点灯用油可不会有这么亮。我心想:还真有个通了电的村子?胖子之前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让他蒙对了!如果不是通了电,怎么会这么亮?
三人躲在远处看了半天,始终不见人踪,再往近处走,但见一座座屋舍均被苔藓、落叶、泥土所覆盖,仅能看出轮廓,也不知光亮是从哪里来的。面对这个深陷地底的村子,我们也只能凭空揣测,或许如同世外桃源,很多年前为了避免战乱,整个村子迁入地裂子隐居,后来人都死光了,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过村民们躲到地裂中,怎么活得下来?又或许是因地陷,村子连同周围的密林,全部落到了这里,可是人都死绝了,树木为何还在生长?又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巨大的光源来自头顶,形同一个光柱,一行人置身于雾中,完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我不敢大意,将手中的步兵锹交给尖果防身。三个人走进村中,见村口设有碉楼,有一定的防御作用,整个村子规模不大,约有几十座屋舍,十之八九保存完好。其中一座位于正中,比其余的屋子大出一倍有余。我对胖子使个眼色,进去瞧瞧!
二人以铁锹刮去覆盖在门上的泥土,见木板门上贴了门神,颜色都掉光了,屋子也不是一砖到顶,夯土围墙,砌石加固,屋顶上搭了一层圆木,并铺以茅草,与大山里的屋子没有分别。桦木板子造的门上有铁门环,我上前推了几下推不开,可能从里侧上了门闩。胖子搬来一块大石头,扔过去在门上砸了个窟窿。村子中有光亮,屋里却是一片漆黑,尖果手提探照灯照进去,光束所及之处,仅见得到蛛网和尘土。
待到晦气散尽,三个人相继钻进去,只见外屋有一个供桌,斜倒在角落中,墙壁上挂了灰大仙的画像,当中的灰大仙骑在蛤蟆背上,头上有帽子,脚上有靴子,口中衔了一个大烟袋锅子,手捧金元宝,披红挂绿,形象十分诡异。画像下方是祖先牌位,角落中一层一层摆了很多棺材,大小不一,可都说不上大,小的还没有一只手大,大的接近鞋盒子,却和真正的棺材一样,福字莲花朱漆打底,几具白骨散落在地。胖子说:“供什么不好,供个大耗子?把耗子当成祖先爷了?”
我也觉得奇怪,民间历来有供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的习俗,这是按颜色排的。另有地八仙,比这五大家多出了三仙,其中也有耗子。因为耗子会水,所以水八仙里也有它。不论怎么排,耗子都在最后,民间倒是有供奉灰仙爷的,可没见过与祖宗牌位摆在一处的。我在灰大仙画像前看了半天,恍然意识到——这是挖金子的!
当年在山沟子里有很多淘金挖金的人,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穷光棍,头顶上没房、脚底下没地,死了都装狗皮棺材,什么叫“狗皮棺材”?就是扔到山上喂野狗,装在狗肚子里,岂不是狗皮棺材?听老人说山里有金脉,便三五成群地进了山,撬挖镐刨累吐了血顶多找到几块金渣儿,发不了财不说,还三天两头为了金子互相残杀闹出人命,于是有人提出来不如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久而久之形成了金帮,仗着人多势众炸开了山梁挖出了金脉。尤其在清朝末年这帮人逐渐成了规模,什么江湖术士、土匪胡子、流放的犯人,乃至于白俄,什么人都有,大多是乌合之众,为首的叫金头。只有那些人在屋中供奉灰大仙,因为灰大仙擅长打洞、上梁、钻山、涉水,正是这些金匪的勾当。并且在民间传说中,灰大仙可以预知未来、予人富贵,便把灰大仙当财神爷,19世纪末东北民间才开始有这个习俗。在灰大仙画像下摆祖先牌位,说明这些挖金的是同宗同族。可想而知,掘金人在山里找到了金脉,由于太贪心了,挖山挖得太狠,将地层掏空了,也没想到下边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致使整个村子陷落下来,村民也都死光了。
我们三个人又进了里屋,里边一排三间屋子,两旁是厢房,当中一间有土炕,墙上糊了年画,东屋门上挂了锁,胖子一脚踹开,只见屋中也有个土炕。炕上一个穿红袄红鞋的死尸,皮干肉枯,一头长发挡住了脸,不过可以看出是个女子,用绳子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我没敢让尖果进来看,合拢东屋房门,又打开没上锁的西屋,走进去一看,土炕下摆了两个铁皮包角的大躺箱,一个里边装了十几块狗头金,另一个里边放了枪支,有长有短,除了俄国造,还有日俄战争及日军占领东北时期流入的步枪,不过大多长了锈,枪栓都拉不开了。躺箱中还有几支连同弹夹裹在油布中的手枪,抹了枪油,仍和新枪一样,一水儿的勃朗宁m1900,民间俗称“枪牌撸子”,又叫七连子儿或七音子,一个弹夹七发子弹。没开过封的铁盒中,装满了黄澄澄的手枪子弹,还有许多开山用的土炸药。
常言道“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挖金的最怕土匪劫掠,又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甚至本身也可以说是“金匪”,一向骁勇剽悍,不受官吏驾驭,村子里当然要有枪支。还得说是金匪有钱,以往那个年头,一支步枪换两匹马,一颗子弹值八个鸡蛋,雇炮手的地主大户也买不起这么多枪。
我和胖子、尖果一人揣上一支枪牌撸子防身。胖子那杆老铜炮猎枪动不动哑火,威力却不小,他舍不得扔掉,仍背在身上,当下打开背囊,塞进去好几捆炸药,又装了撸子手枪的弹夹,还要往里边装狗头金。他说之前为了追土耗子,没来得及在辽墓中掏几个金镏子,给四舅爷带几块狗头金回去,老头儿的嘴不得咧到后脑勺去?我吓唬他:“挖金子的人没有不贪的,咱们带了这些死鬼的金子,只怕走不出去!”
胖子可不在乎:“狗头金是大山里长的,凭什么不让我带走?再说死鬼要金子有什么用?上阴间孝敬阎王爷去?”
我对胖子说:“你带上一块狗头金就够了,这一个大金疙瘩顶得上多少金镏子,地裂子深处一切不明,凶险少不了,带多了反而是累赘。”
胖子说:“能有什么危险?土耗子不是已经摔死了?”
我说:“先不提别的危险,这些村民是怎么死的?”
胖子不明所以:“村子陷入地底,摔也摔死了,哪还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