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穿过的,太太说您身材和五小姐前两年差不多,问五小姐找来送您的。”
闻妈妈叮嘱金桂她们打水给宁樱洗脸,重新替她梳发。
得知是宁静芸穿过的,宁樱心里愈发不喜,闻妈妈知晓她症结所在,道,“改明日我与秋水给您做几身类似的衣衫放着,往后想穿的时候不会手忙脚乱。”
妇人打开衣柜,径直选了这一件,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告诉妇人这是宁静芸的衣衫,妇人会更看不起宁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最后还是闹成这样子了。
本以为妇人离开后宁国忠会派人来桃园催促,待宁樱装扮一新出门时,宁国忠身边没有人来请她,闻妈妈心里虽有疑惑却暗暗松了口气,宁国忠不追究比什么都好,否则闹起来,宁樱脾气上来不去侯府了,岂不是让侯府的人难堪?
宁樱可不是什么顾全大局的人,惹急了,这种事真做得出来。
其实,宁国忠之所以不追究,便是想到这点,宁樱和府里其他人不同,性子像极了黄氏年轻时,谁要给她找不痛快,她保管不让对方痛快,青岩侯府的马车在外边候着,等了这些时候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真把宁樱惹恼了,她转头不去了怎么办?
两相权衡,宁国忠决定暂时忍着,黄氏花十年的时间才懂得沉寂,宁樱没受过挫败,争强好胜,眼下不是训斥她的时候,人总要在一点一点的磨练中压下心中那股倔劲儿,宁樱的性子,往后有苦等着她受,宁国忠管不着宁樱成亲后的日子,他所要做的,便是让宁樱还在宁府的时候,不丢宁府的脸。
他坐在黄花梨木的桌前,手里一杯茶已经见了底,站起身,缓缓走了出去,金顺不懂宁国忠为何又回了,来这边等着是打算叮嘱六小姐在青岩侯府谨言慎行的,瞧他此时离开,是不准备叮嘱六小姐了?
金顺低眉顺耳的跟在宁国忠身后,万里无云的天忽然飘过几朵乌云,天色暗沉下来,他小声提醒道,“六小姐这会儿还没出来,老爷不等了?”
“由着她去吧,她该不会乱来的。”老侯爷不可能平白无故要见她,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望着暗沉沉的天,他意有所指道,“派人去查查六小姐何时见过老侯爷?”
老侯爷疾病缠身,多年不出门走动了,逢年过节,宫里的宴会也不曾去,宁樱不该和他有交集才是,今日却光明正大请人过来接宁樱,没有借青岩侯夫人的帖子,而是老侯爷他自己身边的人,委实怪异。
金顺躬着身,望着院中开得正艳的花儿,恭顺回道,“老管家吩咐下去了,没多久就有消息,老爷是去书房还是回荣溪园?”
老夫人去祠堂住着,宁国忠要指点宁伯瑾公务上的事儿,这些日子都歇在书房,好在宁伯瑾长进大,没有出过岔子,宁国忠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这会时辰不早不晚,他也没个主意,随口问道,“老夫人怎么样了?”
“整日吃斋念佛,与在荣溪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祠堂阴暗潮湿,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张大夫开了两副药,吃后不见效果,老奴见佟妈妈去厨房熬药时都哭红了眼。”宁国忠卸了官职,府里有资格请太医的人只有宁伯瑾,宁伯瑾早出晚归,手忙脚乱,也没人告诉他老夫人生病这事儿,张大夫医术平庸,老夫人的病情没有起色实属正常。
金顺在后宅多年,老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不难猜出来,不过,张大夫往祠堂去过好几回了,他得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往下走,他看得出来,宁国忠气老夫人做事不计后果,不顾宁府的名声拖了他的后腿,心里还是挂心老夫人的,否则,不会因着一件小事发作柳氏,柳氏将老夫人身边的人全部除了,表现得太过,老夫人出来,手里头没多少人能用了,宁国忠是借机斥责柳氏不给老夫人脸面。
夫妻多年,哪是没有情分的?
宁国忠不知晓还有这事儿,步伐一顿,沉吟片刻,顿道,“傍晚老三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
金顺点了点头,知晓若是三爷孝顺的话,老夫人明日就能搬回荣溪园了。
而三爷,从小就是孝顺的,哪怕婷姨娘没了命,三爷心里埋怨老夫人,当日老夫人被宁国忠罚去祠堂,三爷不帮着为老夫人求情了?
宁樱挽了个垂云髻,妆容清淡,这会穿着暗紫色的襦裙,像极了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模样,闻妈妈跟在她身后,今日去的是侯府,金桂银桂年纪小,闻妈妈担心二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侯府的人,这才特意陪着。
院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一派生机盎然,宁樱无心欣赏回廊一侧的景致,心里琢磨着老侯爷有何话与她说,联系起和谭慎衍相处的几次,她心里涌上不安的念头,随即又觉得不太可能,思绪凌乱,经过垂花厅时,不见里边坐着人,想来宁国忠有事忙去了。
走出院门,黑紫相间的平顶马车停在台阶下,后边跟着宁府的马车,车夫是宁国忠指给他的那个想来是宁国忠派来监视她的,前边一辆马车边,小凳子安置在地上,算着时辰,约莫等她许久了,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裙摆,不疾不徐拾下台阶,马车上的车夫见状,立即跳下车,躬身施礼,宁樱忙摆手,礼貌道,“免礼吧。”
车夫点头,抬手撩起帘子,眉目恭顺,垂目道,“六小姐慢些。”
宁樱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抬目才发现里边坐着个人,男子一身紫黑色竹纹长袍,坐姿慵懒,正半阖着眼,假寐。
闻妈妈看宁樱不动了,心下觉得怪异,轻轻碰了碰还搭在她手掌的手,示意宁樱别堵在帘子口,宁樱回过神,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将谭慎衍数落了一顿,车夫站在一侧,撩起的帘子恰巧挡住了谭慎衍的身形,否则叫闻妈妈她们见着,还以为她和谭慎衍有什么。
稳住思绪,声音沉静如水道,“奶娘,你和金桂银桂坐后边……”
闻妈妈也见着后边那辆马车了,本就是为她和金桂银桂准备的,不明白为何宁樱这会单独说起这话了,没有多想,称是应下。
宁樱这才进了马车,车夫放下帘子,客气有力的朝闻妈妈笑了笑,跳上去坐好,准备挥鞭驱马。
谭慎衍坐在右侧的垫子上,宁樱下意识的选了左边,螓首微抬,蹙眉望着谭慎衍,并未开口说话,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消失了,她紧绷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不满道,“你怎么在?”
不知为何,这两次,她见着谭慎衍总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做不到像对薛墨温和有礼那般对谭慎衍,言语间不自主的充斥着恶意。
“祖父不放心,叫我跟着,怎过了这么久?”若不是清楚宁国忠的性子,他还以为宁樱出事了,忍着没进去找她。
宁樱抿唇,理了理裙摆,缓缓道,“穿衣打扮,自是要费些时辰的。”
谭慎衍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宁樱身上的衣衫颜色厚重,明显不是她的,正欲说点什么,视线扫到她腰间的玉佩,脸顿时沉了下来,宁樱顺着他目光瞧去,是薛墨送他的玉佩,皇上赏赐的,宁国忠起初供奉待祠堂,后来才还给她,闻妈妈视若珍宝,为此专门去黄氏屋里挑了个好看的盒子锁着,平日不准人动,今日去侯府,闻妈妈才拿了出来。
“怎么了?”宁樱握着玉佩摩挲一番,不解的望着谭慎衍。
谭慎衍不言,气氛有些凝滞,宁樱别开脸,也不再自讨无趣,马车缓缓行驶,宁樱双手搭在膝盖上,掀起一小角帘子打量着外边的景致,出神间,感觉身上一动,不等她反应过来,腰间束带一紧,她低头一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薛墨送她的玉佩拽在了手里。
“你做什么?”宁樱皱眉,声音陡然拔高。
谭慎衍摸了摸玉佩,质地好,确实是上乘玉,但他不喜欢,直言道,“这个玉佩颜色和你的衣衫不搭,戴着别扭,我给你换一个。”
说着,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宁樱大惊,不知谭慎衍哪儿不对劲,伸手抢他手里的玉佩,“我只要我的。”
“这是皇上说赏赐给墨之的,说往后他有中意的姑娘了送给她,你还想要么?”谭慎衍也不知为何自己找了这个借口,话说出口,他定定的望着她,怕从她嘴里听到一个想字,他不好,他愿意改,前提是她要给他机会。
见她身形僵住,他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嘴角暗暗往上翘了翘,他不知,薛怡想要她嫁给薛墨,薛墨那人和薛庆平差不多,心思都在医术上,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看重感情,薛墨不适合她。
宁樱敛了目光,她不知这块玉佩还有这个来历,否则,想方设法也要还给薛墨的。
谭慎衍收起玉佩,将手里的玉佩别在她腰间,玉佩是老侯爷送给他的,意义非凡,不过他不会吓她,“我的玉佩是打仗时从敌方军营抢过来的,瞧着还不错一直戴在身上,没有其他意思,而且,紫色配你的衣衫正好。”
宁樱心里不舒服,回过神,伸手道,“玉佩还给我,当初小太医送给我,不管怎样,都该我还给他才是。”
谭慎衍已经收好的东西哪会再拿出来,“我替你收着,找机会帮你还回去,你今年十三了吧,男大女防,和他私下见面对你的名声不好。”
宁樱抽了抽嘴角,这番话摆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每次和薛墨见面,薛墨都循规蹈矩,反而是他,不懂礼数,得寸进尺。
见她垂着眼睑,饱满光洁的额头下,新月眉微微蹙着,鼻梁精致小巧,红唇翘了起来,小姑娘明显不高兴了,该是生他的气,毫无缘由,他心情大好,宁樱遇事冷静,能屈能伸,在外人眼中她都是不好对付的,甚少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他心头一软,站起身坐过去挨着她,清冷俊逸的面庞浮起柔和的笑来,“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往后我也不能常常见你了,你若遇着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我。”
宁樱往边上挪了挪,身后多个靠山没什么不好,这等好事儿她不会拒绝,欣然的点了点头,问起土匪的事情来,“刑部办事效率乃六部之首,为何还没有动静?”
谭慎衍大年二十九领着刑部一众大人在监牢审讯一宿的犯人她是清楚的,过年都在忙公务,不怪刑部一帮人叫苦不迭。
“事情有眉目了,今日我来便是要和你说这事儿,那些土匪南边来的灾民,听说京城官兵多是,大街小巷都有官兵巡逻,他们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城,饿得受不住了,才抢劫的。”谭慎衍靠在车壁上,锋利的眼神敛了冷厉,浑身萦绕着淡淡的书卷之气,温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