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真能看到金乌?它有多大啊?怎么载太阳的?直接背着还是用铁锁拴住?”
听着陆净连珠炮弹般地向左月生追问,仇薄灯看向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大抵是金乌载日飞行过的路线离枎城不远。
仇薄灯想着太阳真的是由三足鸟背负,月亮里真的有一只玉兔,它们升升落落,沿着人们算出的路线,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瑰丽和荒诞。只在神话意象存在的信仰,在这个世界以种它独有的方式,展成现实。
陌生而又熟悉。
他把折好的信收进袖子里。
…………………………
“你们见……见过金乌吗?就是天上飞的,拉着太阳的金乌!翼长三……三千丈!”
陆净被一群盛装的女孩围住,醉醺醺地吹嘘。女孩们端着酒盏,笑颜如花地追问长三千丈又是有多长。
“他就差说自己乘金乌鸟在天上飞了。”左月生在丝竹管弦以及鼎沸的人声里转头,对仇薄灯喊,“我觉得,他再喝下,别说衣袖和发簪了,连裤腰带都要保不住了!仇大少爷!我们得把这小子拖出来!”
“要拖你去拖!”仇薄灯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冷酷地拒绝,“谁让你邀他一道去漆吴的!”
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得追溯到山海阁阁主的那封信。
山海阁主阁所在的地方,离枎城十万八千里。要回山海阁,还是得先到鱬城,再从鱬城的挪移阵走。枎城瘴月未过,山海阁阁主派来迎接贵客和顺带把儿子捎上的长老得过两天才到。听说救了枎城的仙长们要走,枎城人执意要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来送他们。
来请几位仙长参加盛宴的是新城祝,柳阿纫。
阿纫十六岁,她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眉眼清澈而又坚定,穿藏青祝衣就像柳枝般纤细而又坚韧。文文静静朝陆净一笑,自语风月丛中过的陆净顿时色令智昏,拍着胸脯保证他们几位“仙长”一定都会来参加。
事后,陆净痛哭流涕抱着桌子脚“嚎”了一下午,仇薄灯被他搅得不得安生,只好也答应了。
谁知道,枎城人有个习俗:
要是敬佩、爱戴某个人,就一定要给他敬酒。
酒过三巡,仙人啊凡人啊也就没什么区别的,不都是人嘛。
很快地,他们就陷入了人群的包围,柳城祝敬酒后,换德高望重的老人敬酒,然后就是许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热情地围了过来……
仇薄灯在被几名敬酒的老人叮嘱了两句,什么远行要小心盘缠别被偷了什么财不外露后,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自在的,果断地把左月生和陆净往前面一推,逃出了人群。
左月生撑着喝了两巡,也撑不住了,尿遁跟着逃了出来。
只剩下陆净被女孩子们里三重外三重地围住。
这家伙长得其实也还不错,小白脸一个,就是人本来就傻,酒气一上,就更呆了。被女孩子们围住后,反倒他更像要被生吞活剥的那个……鬼知道什么话本带起的风气,最近的姑娘喜欢剪点心上人的衣袖做留念。如今,陆净陆大仙人,外衣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了,眼看就随时要清白不保。
左月生骂了声。
他龇牙咧嘴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这才视死如归地闯进胭脂堆里,去捞快要当众裸奔的陆净。
仇薄灯翻出了黑氅,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好,窝角落里躲开人群。
“龠舞笙鼓,乐既和奏。
烝衎烈祖,以洽百礼……[2]”
大大小小的灯笼挂满了树梢,五颜六色的彩色绸带在风中飘摇。人们端着酒开怀畅饮,敬酒劝酒的已经不再局限于几名仙人,几条被装饰得流光溢彩的街道上,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相遇碰面,就要喝上一杯。
满城熏熏然。
这的确是场盛宴。
为了送别,也为了庆祝,庆祝神枎的无恙,庆祝这座城的大难不死。
风吹过,灯光火影里,枎叶穿街过巷。
像一群萤虫。
停在酒盏的边沿,停在少女的鬓边,停在老人的双肩。
“……稚子嬉戏,三五成群,树梢树底,束彩张灯,人与木齐乐。”
仇薄灯屈指叩着坛顺手带上的酒,和不知哪里的鼓点,觉得三百年前秋明子南游见到的一幕,应该也就是这样了。
一群孩子你追我赶地跑过。
末尾的孩子经过一个灯架时,衣服勾了一下,人跑开的同时灯架也朝他们的背影倒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到了,有人伸手扶住架子。
仇薄灯起身,穿过人群,朝对面走去。
“再看,我要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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