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人问,他的声音乍一听很温柔,似乎永远含着一点微笑,但听久了就会觉得那温柔像静月水花一样空忽,连带着笑意也透出种诡异。
“是。”
媚娘将额头紧紧贴在铺木的地面。
不管是第几次拜见这位自称“戏先生”的男人,不管他的语调到底有多温柔,态度有多亲和,媚娘始终不敢抬头。媚娘作为当初的天女,接见过数不清的大人物,但没有让她如此恐惧,如此畏惧。其他人修为再高再冷酷,那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而玩弄便是风尘女子的拿手好戏。
媚娘曾自负能将天下男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就像最初建立溱楼的一代传奇雁薇雨。
直到她遇到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面时,男人坐在屏风后,笑着问她:“听说媚娘只一眼,就能看出男人的是什么,不如来看看我心里想要什么?”
她应了声“是”,野心勃勃地抬起头去看他。
只一眼,她便浑身颤栗。
从此,陷入挣脱不出的噩梦。
正是那一眼,让风华正茂的媚娘从“天女”位置上退了下来——因为她丧失了玩弄的勇气,而不能将“情”与“欲”把玩于掌心的天女只有死路一条。
“仇薄灯……左月生……陆净……普渡和尚……”
让媚娘如此畏惧的戏先生以银镊夹着一片打磨过的水晶,透过水晶观察摆放在他面前的一颗玻璃球。
玻璃球直径约莫三尺,一个个小小的光点互相紧挨排列在球面。由水晶片放大其中一点,红衣少年自斟自饮的影像便浮了出来,再略微一移动,便可以看到门口撸胳膊挽袖,抓耳挠腮的陆净左月生等人。
“试探过了吗?”
戏先生有一张清秀无害的脸,五官端正却没什么特色,很容易被淹没在人群里。非要说哪里不寻常,便是他唇边自始至终没有消失的微笑。那抹微笑初见会觉得十分温柔,久了却会让人后背莫名爬过一丝寒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的贵客大驾光临,有什么深意?”
媚娘迟疑了一会。
“以武眉拙见,几位公子来溱楼似乎并无深意,左少阁主应该是为了给他的几位好友接风洗尘,陆公子与不渡和尚对天女的芍药花有兴趣,至于仇师长……他应该只是为了来喝酒。”媚娘顿了顿,“先生担心他们是左阁主派来试探溱楼的?我听说,左阁主带人在听潮楼为仇师长设了接风宴,得知左公子带其他人来了溱楼后,暴怒如雷。想来应该是巧合。”
“左阁主可是位戏子,”戏先生笑,“他的喜怒你莫要信。”
媚娘诚惶诚恐,连声应是。
“我只是有些好奇。”
戏先生放下水晶镜片,取过一张洁白的宣纸写了几个字。
“真有人来溱楼只是为了喝酒吗?告诉天女,让她去试试。”
“是。”
宣纸滑到面前,媚娘将它收入袖中,低头起身,又低头退了出去。
门即将合上的瞬间,戏先生温和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媚娘。”
媚娘一惊,寒意蛇一样爬过脊背。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害怕那位太乙的仇师祖呢?”戏先生幽幽地问。
“太乙仙门第一,行事又无顾忌,”媚娘回答,“媚娘害怕哪天醒来,君长老的金错刀便已经斩下了媚娘的项上人头。”
“这样啊。太乙……的确。”
戏先生若有所思。
“去吧。”
媚娘不敢再多停留,沿着暗道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旋天球观测不到的地方,冷汗才骤然打湿了她后背的衣服。她撒谎了,她的确害怕仇薄灯,可不是因为太乙,而是因为仇薄灯让媚娘想起了当初她抬头看戏先生的那一眼……那时,她只看到了……
恶。
纯粹的恶。
仇薄灯与戏先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可他们对某些东西的纯粹,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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