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三娘子不禁停下了脚步。
视线所及,是倾盆的雨势,氤泽迷蒙间,这满园的夏景仿佛都染上了薄雾云罩,缥缈的好似仙境一般。
但即便是处处的生机都掩盖不住侯府如今的颓废和阴霾,逝亲之殇,犹如断骨,若平心静气的好好想一想,三娘子便觉得陆承廷此刻也肯定是辛苦万分的。
但是……知道归知道,三娘子却依然不认同陆承廷的处事之道。这,其实才是她此时此刻最懊恼的症结所在。
“许孝熙!”忽然,有一声厉喊破雨而至,三娘子一愣,刚抬头,一阵阴影就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三娘子不用正眼去看,也知道来的肯定是陆承廷。
“二爷。”她喊的淡淡的,其实还是因为累了。
六月的天,一下雨就闷得不行,即便是从宁氏那儿吃了点心喝了茶出来。三娘子却依然觉得浑身上下黏的难受,且这会儿一听陆承廷这声音,她就觉得头更疼了。
而陆承廷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想他几乎是冒着大雨转悠了大半个内宅,这会儿看到的竟是小娇妻这般不管不顾的撑着一把伞呆呆的站在雨中出神,陆承廷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而当他拉住了三娘子的手,感觉到了她冰凉的指尖时,陆承廷的骂声便接踵而至了,“你有本事就把我折腾病了,折腾自己算有什么能耐?”
三娘子很想笑,却又觉得有点笑不出来。
陆承廷的掌心的确很热,暖暖的温度从她跳动的脉搏隐隐的往上传送,似一下子就煨烫了她的全身一般,让她难受的想挣扎,可这一次,陆承廷却没随了她的愿,他鼓掌间的力道足得生猛,几乎让三娘子动弹不得。
三娘子冷了眼,这才仰起头看去,“二爷现在倒知道心疼人了,可偏偏这嘴上说说的心疼我瞧着竟是一点儿也不稀罕的。”
“你也就嘴上能逞能。”陆承廷瞪了三娘子一眼,二话不说的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陆承廷!”三娘子恼了,“你这湿哒哒的一身是要往哪儿凑!”
“正好替我挡挡雨。”可陆承廷却置若罔闻的昂着头就迈开了步子,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不是没有被他这样抱着走过,也不是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听过他的心跳声。但是,今天这久违的拥抱,却瞬间逼出了三娘子眼中的湿意。
夫妻吵架,总有谁是要先妥协的,以前,两人笑笑闹闹,小事儿也能这样含糊的过去,可眼下的这几桩,全是牵着到了人命的大事情,三娘子心里堵着气,陆承廷也总觉得嗓子眼儿不顺,可是,两人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谁都没有把话给说清楚。
陆承廷就这样,一路抱着三娘子直接回了桃花坞,廊子下,之前跪着的林婉清已不知所踪了,陆承廷也没心思细究,只吩咐人赶紧去烧热水。
前后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等两人一身干爽的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乌压压的黑了一大半。
沐浴过后,三娘子只觉得整个人又倦又饿,正想喊了单妈妈来让她布晚膳,却见陆承廷已经先她一步走出了内厢房。
不一会儿,知音就端着一小碗素面走了进来,“夫人,二爷吩咐先让您垫个肚子,小膳房最近拿捏不准主子们的作息,这会儿才刚生了火,二爷已经去吩咐了。”
“这两日辛苦你们了,府上连着办丧事,恐怕你们也都乱了套吧。”三娘子确实饿了,接过了面就直接吃了起来。
“主子只会比我们更辛苦。”知音轻轻一笑,转手就给三娘子倒了一杯热乎的消食茶候在了一旁。
“这两日你们都是轮值么?虽家里头乱,可你们却也不能自乱了阵脚。寻常该怎么当值就怎么当值,乱中有序,才能井然有条。”和知音说话的当下,三娘子已经把小碗里的面吃了个精光,感觉肚子里舒坦了不少。
知音闻言点点头,“夫人放心,咱们上头有子佩姐姐管着呢,这个点儿正是姐姐们休息的时候,才会轮到我来给夫人送面的。”
“闻雨轩那边怎么样?”
可三娘子刚问出口,知音就面露难色道,“闻雨轩那边倒是安静的,昱哥儿这两日也不曾闹开过。司棋日日来回,都说哥儿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似乎一夜之间就懂事了。可是……”
“说。”三娘子不喜欢下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可是顾姨娘私下有打听过林姑娘的来历,问到了单妈妈跟前,被单妈妈给赌了回去。”知音直言。
三娘子点点头,“林姑娘的事儿确是不便细说,以后若再有人问起,你们统统就推我给,她也不过就是在侯府落个脚,待不长的。”
“是。”知音应声点头,随即接过了三娘子递上的空碗,然后又将早备好了的消食茶放入了三娘子的掌心中,方才福身退了出去。
可她才刚一走,门口随即又有了动静,这次进来的,是陆承廷。
夫妻两对坐无言,三娘子是不愿多说,陆承廷是不知要从何说起,一时之间,屋子里冷如冰窖,气氛尴尬至极。
可是忽然,窗外平地炸起了一声惊雷,巨响震耳发聩。
当时三娘子正盘腿坐在窗边,惊雷乍现。她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手肘却不小心磕在了炕桌的桌角上,麻得她手腕直颤,杯中的茶都险些洒了一床。
这自从和陆承廷闹起了别扭,三娘子觉得她好像做什么事儿都不对劲,越恼什么就越来什么,见什么都能无端的生出一肚子闷气来。
“姚氏的事……确是我疏忽了。”忽然,陆承廷的大手便伸了过来,稳稳的托住了她的掌心,然后轻松的抽走了她紧握着的杯盏。
三娘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见面前的男人目光如炬,正紧紧的盯着自己,瞳仁里透着无所适从的闪躲之色。
顷刻间,三娘子只觉得之前被自己刻意垒得高高的心墙“轰”的一声就倒塌了。骄傲如陆承廷,竟在她面前这般低了头,她不是木头,怎会感觉不到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煎熬。
“我知道……二爷不是故意的。”是啊,陆承廷肯定不是故意的,即便撇开三娘子这边不说,陆家和姚家,若要细算,还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呢,姚氏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陆承廷的表侄儿,他并非冷血心肠,怎会枉顾一个无辜小生命的死活。
“本来刑部大牢里我是打点好的,之所以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很多事,其实知道的人多了也未必有用,你问我是不是担心你会日日缠着我打听你哥哥的事儿,说实话,我却是有担心过。”陆承廷直言,“毕竟宫里现在是真的不太平。”
三娘子蹙眉,“八皇子被诛,九皇子和大皇子也抓的抓死的死,皇上登基虽急。可也是顺应大统世子继位的,即便底下会有微词,可也不至于这般人心惶惶吧?”自从老侯爷死了以后,陆承廷就再也没和她说过宫里的任何一件事儿,她以为,朝纲虽不稳,可无外乎就是换了一个新主子的浮躁不安罢了,要乱,又能乱到哪里去呢?
“当时,大家都以为八皇子被伏,是因为大势已去,可如今想来。那当中却有很多的蹊跷。是我和武泽将军带兵去南郊抓人的,当时简直可以用毫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有点像……”
见陆承廷托长了语调陷入了沉思,三娘子便顺势的接口道,“有点像来送死的?”
陆承廷点点头,从回忆中抽出了思绪,“是,就是像来送死的。可是当时大乱之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被刽子手砍了头,我和老薛和范维也都觉得这是人心所向。不过皇上的探子一直在关东没有回来,后来就在你大哥出事不久。皇上收到密报,说八皇子剩下的那将近一万的精兵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
“不见了?”三娘子吃了一惊,“什么叫不见了?”
“八皇子在关东拥兵自重,占驿站为府邸,前前后后养了精兵近两万人,这次突围帝都,他只带回了五千多人,剩下的那一万余人,是留在了关东没有跟来。因为怕叛军造反,所以皇上派出去的暗部就没有回来,可是就在你大哥出事以后,探子来报。那一万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前前后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整个驿站也都空了,所有的物件摆设都是原封不动的,但是人却没了,一点儿踪迹也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