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当下。前路不平,三娘子提着灯笼一路小跑,等到了流春阁的时候,额头上的薄汗已经开始呼呼的往下掉了。
“二少夫人!”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守在堂屋的丫鬟云雾自然就探出了身,一见三娘子,云雾也吓了一跳,便是赶紧上前虚扶着她进了屋。
屋内,陆云姗正在写信,见三娘子这般大汗淋漓的走了进来,便赶紧吩咐了云雾去打水准备帕子。
这般折腾了一番以后,待三娘子落了座,喝了一杯压惊茶,整个人方才喘过了气。
“两个孩子耽搁了我一会儿,我怕来晚了你睡下了,便走的急了些,谁知这鬼天气竟这般闷。”三娘子一边接过了陆云姗递上的团扇,一边轻轻的摇了起来。
“好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了。”陆云姗点点头,毫不扭捏道,“二嫂这会儿来。是为了母亲的事吧?二嫂你别急,我这儿正在给皇上写信呢,等明儿这信一送到皇上手中,母亲她……”
“云姗,别给皇上写这封信。”谁知陆云姗话还没有说完,三娘子就伸出手按住了她手中写了一半的信笺。
“为什么?”陆云姗愣了愣。
“若这件事闹到了皇上的跟前,那就是家丑,和母亲今儿进宫去找太妃娘娘闹这一场有什么区别呢?”三娘子目光素沉的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明媚女子,心中不免有一丝心疼,却依然忍不住开口提点道,“云姗,你别忘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太子爷了,是……皇上,坐拥大周九域、万人之上的圣者帝君。”
陆云姗眼眸微敛,拿捏着信笺的手便颤了颤,屋子里静的可怕,竟让那桃花纸沙沙的做响声格外的清晰明耳,仿佛是一阵一阵的催心符,慢慢的拧紧了陆云姗的心。
“二嫂……难道以后……我再也不能与他说上一句心里话了吗?”落笔写信以前她也有过犹豫。可是儿时年少的青葱岁月中,他曾说过,这一生一世,最想护她安枕无忧。
何为安枕无忧?家宅宁和就是安枕无忧,如今她家都乱成这样了,叫她如何能安枕无忧!
“云姗。”眼下并非是推心置腹的好时候,可是三娘子却忍不住旁观者清道,“皇上对你的这一往情深,等往后你进了宫,要拿来用它的地方太多了,若是浪费在母家这般不上台面的事上,岂不可惜?再说,你若给皇上写了信,难道皇上一纸诏书下来震慑住母亲,母亲心里就没有怨愤了吗?”
“可是母亲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陆云姗心中也是无奈,其实三娘子说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可是焦虑当下,她那小女人般的心态难免会想着要靠一靠帝君的皇权之威的。
“过不过分,自有旁人去衡量,关上门。这就是咱们陆家自己的事儿,闹得再大再难看,开了门,一家子人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可是这件事若闹上了朝廷,那岂不是变成你二哥是个不仁不义不慈不孝的混账儿子了?”
“二嫂,是我着急了。”陆云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收手,指尖下那张素白若隐的桃花纸瞬间就被揉成了一团。
“我知道,你是心疼你二哥,也是心疼我呢。”为了让陆云姗心里好受些,三娘子娇嗔的对着她感激一笑,姑嫂俩倒因为这两句推心置腹的话而变得更贴心了一些。
“那如今二嫂准备怎么办呢?”陆云姗柔柔一笑,艳破天惊,“今天咱们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可之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母亲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据说母亲自己晚上也不过就是吃了一个素白馒头果腹而已,这是真的想要饿死一家子人吗?”
“明天,好像云英姐姐会回来。”三娘子轻轻一叹,将手中的团扇搁在了案桌上。然后把刚才昱哥儿和仪姐儿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云姗,最后又说道,“你二哥回来以后没进屋就直接去找了五爷,可是我初来侯府,其实对五房的事儿知道的也不清楚,按你说,你五哥和五嫂可信吗?”
只是三娘子的话中提及的人事太多,陆云姗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啊”了一声,随即惊叹道,“难怪母亲要把事情做的这么难看,原来竟是全部要做给大姐看的!”
“我还记得那一年裴姐姐设宴,你和云英姐姐是一起来的,这一恍几年过去了,云英姐姐在我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那般娴雅端庄的模样,可是……我和二爷成亲这几个月,竟从未见过云英姐姐回一次娘家的,这是为何?”
“大姐她……”陆云姗说着就微微转过了头,眼底竟泛起了晶莹的泪花,“要说为何咱们陆家儿女的姻缘都是如此坎坷的。大哥哥是这样,大姐也是这样。大姐是在裴姐姐过门以前出嫁的,本以为是一桩天作良缘,谁知那个荣岱竟是个混账。”
“他真的在外头养相公么?”荣岱好男风这件事其实算得上是人尽皆知的。可是说句实话,养个男色名伶青涩相公这样的事儿在帝都贵胄公子圈里其实不算少见,男风之好这件事在很多公子哥儿看来就如同养了一只费银子的金丝雀一般,大多都是为了好玩儿图个新鲜给自己长个脸面,可回了家,那正经的日子还是要照旧安安分分的和媳妇过下去的。
但是荣岱好像并非如此,荣岱好男风,几乎到了不近女色的地步。
谁知,陆云姗闻言竟更嗤之以鼻道,“如果荣岱只是好个男风那也就算了,可这个人简直就是五毒侵腹的毒虫,吃喝嫖赌连着五石散,那是一样都不落下的!”
☆、第132章静水流深?各自筹谋
“五石散?”三娘子一惊,“那东西可是要人命的啊!荣岱怎么会沾上那东西?”
“据说也是逛窑子的时候被人带着开始吸的,后来一染上,就怎么都戒不掉了。”陆云姗神色微怜,“二嫂你问大姐为何都不回娘家来看看,这并非是大姐不想回来,而是不敢回来。”
“为什么?”三娘子不懂,“靖安侯府是何等的体面,云英姐姐是嫡出,母亲当年怎么会把云英姐姐嫁给荣岱这样的混账世子的?”
人可以荒唐不羁,可以游手好闲,也可以胸无点墨,但是一旦沾了赌和毒,那这辈子就算是彻底的完了。
陆云姗摇了摇头,“当年大姐出嫁的时候好像嫁的很急,在外人看来,靖安侯府和信国公府联姻,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而且大姐是咱们侯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母亲光是嫁妆就给大姐备了二百一十八台,不瞒二嫂,即便是我这般从小看惯了富贵的,见了大姐的嫁妆也是咋舌的。”
“二百一十八……”三娘子噤了声,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当即便端起了茶猛灌了一大口,“我记得当年先帝爷最宠爱的惊鸿公主远嫁塞外,宫里抬出的嫁妆是二百三十八抬啊,云英姐姐……”
一个侯爷之女,嫁妆竟只比和亲出塞的公主少了二十抬,这……简直不合礼制啊。
但其实陆云姗也是不解。“是啊,当年为了这事儿,母亲和素来交好的几个世家伯母走动也都不多了,说实话,旁的人家看咱们也是颇有微词的。你想,寻常人家嫁女儿,六十八抬的嫁妆已是顶了天了,早两年荣家的二姐姐出嫁,那头一抬的嫁妆还是去宫里和当时正得宠的毓妃讨来的,可一共也就八十八抬啊。那还引了好多人的羡艳呢。”
“可是我都不曾听说云英姐姐有这么多的嫁妆呢?”二百多抬的嫁妆嫁女儿,又是靖安侯府的排场,照理说这件事儿当年应该是传遍大街小巷的才对,可三娘子当时确是一点儿风声都不曾听到的。
虽然那几年许家的确还不曾跻身贵胄世家的圈子,但这么大的事儿,便是当成八卦也能听闻了,但街头巷尾却从未流传出什么蜚语来。
“二嫂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谁知陆云姗竟又语出惊人,“因为当年大姐的嫁妆是分两批抬进信国公府的,这明面上不过就是八十八抬而已,剩下的一百多抬嫁妆早已经在前几天的时候陆陆续续的送去荣家了。”
陆家和荣家之间肯定有鬼啊!
这是三娘子听完陆云姗所言以后心里最先冒出来的念头。“你们……当年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陆云姗眉目烁烁,“当然有,可是大姐的婚事都是父亲母亲一手操办的,我们做小辈的哪里能说一句大姐嫁的好奇怪?”
三娘子无言以对。
“但是,最让人难过的却是大姐虽嫁的如此风光,可成亲以后的日子却……”摇曳的烛光将陆云姗的脸照得阴晴不定的,却让她眼底的那一抹哀默越发的明显起来,“大姐出嫁归宁那天,是哭着回来的,两个月以后,大姐又回来过一次,当时我因为有事去找母亲,进去的时候没留意避嫌,无意中听见大姐和母亲说,要和母亲折一些现银出来。”
见三娘子听了以后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反应,陆云姗又补了一句道,“大姐嫁过去的时候,据我所知,身上是带着八千两的雪花现银的。”
三娘子“呵”了一声,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震惊了。“两个月,云英姐姐就用光了八千两?”
“是荣岱,不是大姐。”陆云姗目光骤沉,“虽大姐嫁过去以前,咱们对荣岱的荒唐行径也是略有耳闻的,可却不知道他竟无耻到这种地步,拿着大姐的嫁妆去放印子,结果连本带利全赔了,还用那些钱去玩相公,吸五石散……”陆云姗说到后来,一双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
三娘子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她本以为裴湘月嫁给陆承安已经算清惨了,可是眼下和陆云英一比,裴湘月所受的那些孤寂悲寥竟让人觉得并非殇至心骨了。
“难道……真的没人觉得云英姐姐是嫁错了吗?”三娘子忽然想看一看老夫人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对陆承廷是这样,对陆云英也是这样。
“那为何你方才说,云英姐姐是不敢回来呢?”见陆云姗眼中的愤意似已经快要满出了眼眶,三娘子便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掌。
陆云姗目光一缓,垂头丧气道,“因为每一回大姐回来,母亲贴己她的那些银子肯定都会被荣岱给想法子抢去的。我是没有见过荣岱毒瘾发作的模样,可是母亲见过,说……那就是……那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所以后来大姐也不回来,母亲便是每个月会偷偷的给大姐寄些银子过去让她打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