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迫迈步,三娘子的目光一一略过站着的每一个人,心中渐渐生出了寒意。
想她晨间起来以后人就没有踏出过桃花坞半步,可是老夫人竟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将林婉清、昱哥儿和仪姐儿带来祠堂,这般手段,要么就是桃花坞还有老夫人的眼线,要么就是老太太命人动了武力明抢!
这般想着,三娘子人已经被陆云英拉到了椅子边,感觉陆云英加重在自己肩头的手劲,三娘子巧身一弯腰,轻松的就躲开了她的钳制。
陆云英一愣,没想到三娘子竟会这般明着反抗,正想再开口,忽听三娘子先声夺人。
“还是大姑奶奶坐吧,姑奶奶今日回娘家,是尊客。咱们侯府哪儿有让客人站着主子却坐得心安理得的道理呢?母亲,我说的对吗?”
三娘子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柔腔如调,回荡在这高梁空堂中,竟让人有种耳听花旦名角儿吊嗓的感觉,清辞婉约。
陆云英神色一僵,低了头就去看同样紧绷着身子的老夫人,随即立刻讪笑道,“妹妹可真会说笑,即便我嫁了人,可左右却还是……”
“她是侯府的嫡女,这儿是她的娘家,她便是这儿的主子,是你的长辈,老二媳妇,你不尊不敬我这个婆婆也就罢了,可你若想把整个陆家女眷都得罪了,我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忽然,老夫人抢了陆云英的话头,一边说,一边还缓缓的站起了身,目光如炬的盯着三娘子,似要将她这单薄的身子看穿一般,势如修罗,狠中带着阴柔的毒意,明摆着就是不翻脸不罢休的!
☆、第134章静水流深?螳螂捕蝉
“母亲此言轻意。”三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冷凝的迎上了老夫人的脸庞,“按着母亲的说辞,今日在场的女眷中还少了许多人呢,这头一个,媳妇觉得是不是应该把蕙太妃从宫里仔细的请过门,让她也能来和大家叙叙旧?”
这话,自然引起了众人倒吸一口的凉气。
三娘子冷眸骤扫,绕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林婉清的眸子上,“林姑娘是来看戏的么?”
两个孩子在这儿,摆明了就是拗不过身后两个孔武有力的丫鬟的制约,可林婉清会在这儿,那目的不禁让三娘子起了恼怒之火。
“我……”林婉清闻言,脸色一白,惊得人都颤了起来。
“许氏,你休得放肆!”老夫人的声音适时的破空而来,“她肚子里怀着安哥儿的孩子,她就是我们陆家的人!”
“没名没分,母亲若认下林姑娘是陆家的人,那岂不是在打大哥的脸?大哥贵娶裴家女,裴姐姐身为长房少夫人,大哥却让养在外头的女人先怀了身孕,且这女人连个正经妾氏的身份也没有,这说出去岂不是丢尽了咱们陆家的脸面?”
“你……”头一次听闻有人竟能将话说的这般难以入耳,林婉清当即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可三娘子却丝毫的不为所动,只冷冷一笑,就吩咐一旁的知音道,“去,给林姑娘搬个椅子让她坐下,既她想看戏,那就舒舒服服的看个过瘾,免得到时候伤了陆家子嗣还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三娘子说着还不忘叮咛林婉清道。“姑娘且要记住,今儿你踏进这祠堂,可不是我许孝熙请你进来的,而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
其实,吵架她不怕,被人威胁她也不怕,即便今天老太太和陆云英真的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三娘子以为,她们也没有这个胆子敢砍下去。
可是,遇到这种外表柔弱但骨子里却太有执念的婉约女子,三娘子是很抵触的。因为这样的女人太让她容易想起上一世的苏小莲,口腹蜜剑,两面三刀,令人不齿。
但便是三娘子自己也没想到,这刚一踏进堂屋,却是林婉清先触了她的底线。
“哟,妹妹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这是想恶人先告状呢?”陆云英淡淡的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呼吸不匀的林婉清,轻轻的按下了老夫人的肩头。
“我只是就事论事。”三娘子也口吻稀疏,“毕竟林姑娘在住下以前,我和侯爷可都是和林姑娘说妥当的。但没想到林姑娘竟是个出尔反尔的,眼下还要以陆家人自诩了,那我和侯爷岂不是就成了一场笑话?”
“什么叫出尔反尔呢?”陆云英笑了笑,“我今儿过门,其实就是为了林姑娘的事儿来和妹妹商量的。”
三娘子愣住了。
“诶,妹妹也别上火,千万别把今儿的事当成是三堂会审了。二哥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妹妹又刚封了一品诰命,如今咱们侯府,哦不,陆家可要仰仗着二哥和妹妹呢,母亲也是舍不得让二哥太过操心,之前若作出了什么让妹妹不好下台的事儿,我在这儿同妹妹陪个不是。”
陆云英嘴角弯弯,脑海中不禁翻滚起了她一早匆匆来到侯府的时候,老夫人铁青着脸在大哥的牌位前和她争执的那一番场景——
“你也胳膊肘往外拐?”四更天沉,万籁俱寂,老夫人的一声怒吼突然就从陆家祠堂的深处传了出来,震得案台上的烛火猛然一晃,险些就灭了。
“母亲……”陆云英一路跟着袁妈妈急急入堂,这会儿连气都还没有喘顺呢,偏接连又被老夫人重重的拍了好几下肩膀。她差点就噎住了,“您不如先听女儿说两句可好?”
“呵,好……”老夫人冷冷一笑,指了指陆承安那块崭新得还透着墨光的牌位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和你死去的大哥交代!当年你出了那样的事,若非是你大哥给你想的这条后路,你如今怎能风风光光的做上那信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子?是,荣世子爷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可是你……若不是我和你大哥这几年来私自接济你,你能在国公府安身立命么?云英啊,做人要有良心,你虽还没熬出头,可如今过的却是舒坦的,虽你是嫁出去的女儿,可你大哥活着的时候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
老夫人说着,声泪俱下,微颤的双肩看上去竟特别的无助。
其实老夫人骨子里算是坚强的,当时老侯爷走的时候老夫人不过就是在屋子里静坐了一宿,滴泪未落。陆承安走的时候老夫人也只是在下葬的时候堪堪的在一旁站了很久才下令落棺的,依然滴泪未落。
而如今,面对丈夫和爱子的牌位,面对一向疼爱的长女的不明倒戈,老夫人才哭了,或许是因为彻底的感到了无助吧。
堂屋内静谧的吓人,南边的两扇窗子不曾合紧,有风从微开的缝隙中悄悄探近,吹得周围“呼呼”作响,让老夫人的啜泣声听上去犹如阴曹的鬼魅一般,慑人心扉。
“母亲。”可这哭声入了陆云英的耳,却让她如同被针扎满了全身一般细疼难捱,“母亲,您别哭,我当然知道我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您和大哥才得来的,我是被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当年若非那件事……那也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父亲一度都要打死我了,可您气过了骂过了最后还是让大哥出面替我牵了姻缘,如今父亲走了,大哥走了,我岂会撇下你独享安宁?母亲,女儿在您眼中就是那般没心没肺之人么?”
“可你分明……”老夫人堪堪的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恍惚的看着眉眼和悦的长女。
“母亲,您先坐下。”陆云英搀着老夫人落了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您瞧瞧眼前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二哥刚承袭了爵位,还是皇上亲口御封的,许氏呢,从前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没见着她是个多出挑的丫头,可如今一恍眼,竟得了个诰命在身,还是一品夫人,母亲,您熬到今天也不过才是二品。她一个小丫头,身份还在您之上了啊。”
“在我之上也是我的媳妇。”老夫人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别人以为是多大的富贵了,可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她这个一品诰命的封号,是踩着你父亲和你大哥的尸首才得到的。”
“您甭管她是怎么拿到的,可咱们陆家,现在可是二哥说了算的。”
“你……”
“您也进宫去找过姑姑了吧,说来也奇怪,姑姑打小的时候还不曾见过二哥呢,后来竟和二哥这般投缘,母亲,二哥现在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合之优啊,即便现在大哥还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了。”
“你大哥是不愿意和他争!”一听陆云英提及爱子,老夫人简直恨的牙痒,一直拍打着椅子的扶手红着眼道,“也不知道林家那个小贱货到底有什么好的,当年我舔着这张老脸亲自登门去求的裴家,好不容易把你大嫂带进了门,结果你大哥竟这般不懂得珍惜,一句不喜欢就把我和你大嫂都打发了。裴家能甘愿么?和离的时候你是没看到裴家老太太的脸色。那是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好在你大哥有底气骨子硬,和裴氏和离的时候不仅把嫁妆都还给了她,还私下给了她一个新置办的庄子,裴家也就没话说了。”
“所以母亲,咱们如今若是从长计议,您觉得,您这个时候若还是对整个侯府把持着不放,所有的事儿就真的能和从前一样了吗?”
“你……”
“是,下人还是那波下人,大家也都是心甘情愿服从您的安排的,您瞧,您说要给许氏使绊子,几个妈妈二话不说就撂了担子,但是您不觉着这法子只治标不治本么?若回头许氏用自己的诰命之威压下来,折损了那些对您忠心耿耿的妈妈媳妇子不说,其他人的心也会跟着散了的,那对您来说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把整个内宅的大权都揽过去吗?”老夫人心有不甘,“外院我是没办法争,你也知道小九,这几年也是闲散惯了,安哥儿下葬的时候他连几个护院都指挥不清,我这张老脸也都给他丢尽了。他和你大哥,根本没法比,你让他去和你二哥争,争什么呢?可是内院……难不成你让我一个老太婆这把年纪了,还要堪堪的把府里置办的那十几个铺子和庄子全都送给许氏不成?”
“您不想想,您拱手给她,她能吃得下么?”谁知陆云英竟轻蔑的一笑,宽慰老夫人道,“您打理那些店铺庄子有多少年了,她一个黄毛小丫头,即便您把现在当家主母的位置让给她,底下那些人精似的妈妈、媳妇子能安安分分听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