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虽则内监劝慰,但皇上怎可真的宽心,只一听说就大怒:“跟着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随即起身,衣袖一振就往外而去,嘉楠也着实吃了一惊,提了裙子也跟着急奔出门,阿日斯兰出了门,眨眨眼睛,为免不便,带着随从从另一边走了。
出的天禄斋,隔着曲径便听得岸边一阵嘈杂,远远见得跟着嘉柳出门的两个宫女急的团团转,岸边挤挤挨挨地站了一排太监宫女。嘉柳在离岸不到三尺的地方扑腾,两个会水的嬷嬷意欲从旁靠近,奈何嘉柳双手挥舞,大喊大叫,加上水底湿滑,竟不得近身。
皇上总算明白为什么内监要自己“宽心”了,太液池是在原天然湖泊的基础上改建的,除了行舟码头水路,凡清凉殿曲径这种人来人往之处,为了安全,近岸的水底都特特垫高过,最处深不过三尺,浅水的地方,只一两尺也是有的,成人不慎跌水,自己站起来,水深还没不过腰身。嘉柳年纪小,虽则身量不足,但只要定下心站起来,水也没不过她胸口。
嘉楠定眼看去,嘉柳因着水中浮力甚大,又有水波推动,心中惊惶没能站稳,一时滑跌,一时又能跩住花茎暂稳身形,但因花茎不甚负重,往往断折,又加深了嘉柳的恐惧,于是呼叫的厉害,估计她自己吓了个不轻。
只这一小会儿,岸上已有了应对新策,一根竹竿从岸上伸到嘉柳面前,众人七嘴八舌的冲嘉柳呼喊:“公主公主,抓住抓住!”嘉柳莫名所以,心中慌乱,眼中又飞溅了水沫,视野不清,一时也听不清楚岸上闹哄哄的喊的是什么。皇上本已经略宽了心,见嘉柳总救不上来就又上了火,骂众人道:“蠢材!赶紧的呀!”
嘉楠清喝一声:“你们一起喊,水深不过胸口,抓住竹竿!”太监宫女们齐齐照办,果然这次嘉柳终于听明白了,恰手碰到竹竿,便一把抱住,然后终于慢慢稳住身形,一边抽噎一边扶着竹竿往岸边缓缓走去。嘉楠提醒她道:“莫急躁,有淤泥,慢慢走!”故而嘉柳虽然有两步或有脚下湿滑,或者淤泥陷脚,心中也不再慌乱。到得岸边,水中的嬷嬷将她举起,岸上自有人接应,总算是得救了。
嘉柳身上头发全湿,钗落髻歪,两鞋俱失,裙子更是被淤泥弄的污糟一片,被自己的宫女抱着稀里哗啦地大哭。皇上又是气又是心疼,顾不上发作随侍,招呼着赶紧把嘉柳送入室内。因皇上到底鲜少理会琐事,或有不周到的地方,嘉楠又从旁描补。除张罗宣太医、备热水、取衣服外,一时又打发人去禀皇后、请华妃。清凉殿里一时人来人往,各自忙碌。
坤宁宫离得近,皇后先至,太医正在诊脉,听的无事,皇帝就劝谢皇后回宫安胎,又夸了嘉楠几句,说她:“临危不乱,处事机敏。”让皇后也一并带她回去。嘉楠见得无事,心中也不耐烦,于是跟着谢皇后回宫。来的时候着急,乘的是轻便小轿,谢皇后嫌颠儿,携着嘉楠缓步回宫。嘉楠感叹了一句:“嘉柳的奴才竟也不中用,主子跑开了还木头样的杵着,倒还要儿臣特特叫她们追上去看着点,究竟还是出事了。”
谢皇后缓缓吐了一口气,问她道:“依你看,该当如何?”嘉楠认真的说:“自然和儿臣的随侍一般,伺候得不好,发落出去,重新挑过。要儿臣说,不仅是儿和妹妹的随侍,宫里的宫人都合该梳理一遍,儿臣看今天太液池边救人也甚是没有章法。母后修养身体不问事,华妃怎么把宫务协理成这样!”谢皇后听她前面几句还微微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脚步一滞,摇摇头道:“你父皇的妃妾,你小小年纪,怎可妄自褒贬。”言毕深深地看了嘉楠一眼,不再多言。
皇后与嘉楠走了不多久,华妃也带着人急行而至,嘉柳尚在内梳洗更衣。皇帝安慰华妃到:“且放心,柳儿无事,一会儿梳洗好了就出来了。”华贵妃眼圈泛红,双眸莹莹,泪珠儿在皇上跟前滚个不住,婉声哭诉:“陛下,臣妾一听,唬得心肝儿被摘走一般,直待到陛下这声‘无事’才被放回来哩。”
华妃是太后的亲姪,其母是江南美人,华妃样貌随了母亲,生的十分清秀娇美。因着太后喜爱,自小时常入宫,皇上尚为皇子时,表兄妹原是耍得惯熟的。她自小撒娇惯了,封了贵妃之后自然要端着贵妃的风仪,渐渐少做此态,此刻哭得泪眼盈盈,梨花带雨,如幼时一般只管扑在表兄伤心,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皇上自然是抚着她的背好生安慰一番。
待得嘉柳梳洗完毕,草草行了个礼,随后就撅着嘴坐在华贵妃身边。华妃搂着她问到:“柳儿,你怎么掉水里去了?随侍都在做什么!”
嘉柳悻悻答到:“母亲,惠和姐姐总凶我!方才也是因着她凶巴巴训我一顿,我一害怕,不防就跌到水里去了!”
皇帝听得“母亲”二字,眉心一蹙,沉声道:“跟你母妃说话也我呀我的,朕看你是有点欠规矩,你姐姐教你也是为你好,再说今日朕可是听得真真儿的,惠和原也没有凶你,你慌乱的时候还多亏她在岸上指点你站稳呢。”又扭头对华贵妃道:“嘉柳还需好生教导,阿日斯兰如今是作为北漠使节来此,柳儿老缠着人陪他玩看着不像样。”
话音未落,嘉柳一听就不乐意了,嚷了起来:“那不是表兄嘛!”华妃也待要帮腔,皇帝累了一天,此时已经有了几分倦意,也懒怠多言,板着脸训了嘉柳一句:“昨日属舞的时候你兴兴头头的,你惠和姐姐可是给你留脸,一个字都没说!”嘉柳生来是个急脾气,太后又一向宠她,闻言大哭:“父皇什么都偏心姐姐,我要找皇祖母去!”皇帝大怒:“教养嬷嬷平日里怎么教的!”又冲华贵妃迁怒到:“贴身伺候的把公主伺候到水里去,教养嬷嬷教出来的公主就这样不懂规矩!皇后身体不好,太后要你协理宫务,怎么连嘉柳身边的宫人怎么都这样敷衍,别处岂不更是乱七八糟!”
华贵妃起初是忧心爱女而来,后来见爱女无事预备趁机撒娇邀怜,不期好端端一把火烧到头上,登时有些摸头不知脑,原本眼泪就没怎么收,这下愈发抽抽搭搭哭的真心起来。既哭得颇有些投入,便有些忘了形,方才的梨花带雨就有点过了,成了碾落成泥,皇帝愈发懒怠多顾,打发她带着嘉柳自回宫去了。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禁内各处宫灯一一点起,若此时有人能飞到空中俯瞰,便能看得下方莹然一片,若星河坠落。奉天门外,百国会馆的一处屋舍内,阿日斯兰满脸不快,狠声道:“太轻敌了,还是这样狡猾!竟跑得比兔子还快!”身旁的随侍那钦一脸的费解:“王爷何必在意这个小小村童!”阿日斯兰悻悻然:“甚么村童!有一日他会成长为一头恶狼,带着群狼在我北漠草原上捕食游荡,此人将是我北漠十年后的最大威胁!”
那钦不以为然得说到:“王爷是草原上的雄狮,区区恶狼只要听到狮吼就要夹着尾巴逃跑!若是闯入雄狮的领地,必要被撕得粉碎!”阿日斯兰哈哈一笑:“不错,恶狼怎敌得过雄狮,从前敌不过,以后也不能!”
坤宁宫中,玉瑶在伺候嘉楠梳头,因为她头发不是顶好,有些细软,因而谢后安排有人每天替她用梳齿按摩头皮五百次。谢皇后已在为玉瑶寻得去处,原来竟是直接安排到谢家在京的别院。谢家主子常年不在此处,只有一些扫撒仆妇,因是要留守空宅,故而人丁都特特选过,惧是为人稳重,忠心厚道的世仆。玉瑶去的此地,皇后的母亲家见皇后对玉瑶颇为上心,自然不会怠慢与她。
玉瑶梳得极是舍不得,坚持要最后伺候嘉楠通一次头。嘉楠也顾不得与她闲话,把出宫后须得做的事情一一吩咐,听得玉瑶一一复述,又再四嘱她小心行事。诸事交代完毕后,嘉楠感叹说到:“外头虽说用度不如宫内,但行动可自专,不像宫内做错一星半点行动便是要打板子要人命,竟还是出去的好。另准你与宫中姐妹联络交接,若在外有了急难,本宫能与你排解的自然与你排解。你出宫照样是本宫的丫头,不可坠了本宫的面子。”
玉瑶含泪道:“殿下百般爱护,奴没齿难忘。”又嘱咐玉琼到:“以后好生伺候殿下,莫要让我挂心。”夜间自然是点了春芳、玉瑶值夜,但主仆间一时多少话也说不尽,也只好且待日后有缘再说。
一夜过去,春芳、玉瑶拜别嘉楠,各自去也。嘉楠虽然心中不舍她二人,但在重生后在宫外埋下了第一颗钉子,终于呼了一口气,专心的考虑起公主卫的第一位统领人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问题搞不懂,为什么11章的点击比10章高呢,难道大家喜欢跳着读的?
另外,这几张进展不快,主要是主配角一一出场,嘉楠此时为十岁孩童,以前的身边人都拿她当孩子,要做许多事情都不便,须得慢慢开始有自己的班底势力才好做坏事了。人要做成事需要有资源,比如奕桢和嘉楠之前在宫外,想着要私奔,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没有资源就没有行动力,光靠磨嘴皮子再聪明也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ps:第一次写长篇,时常有考虑不周,需要翻回去修文补bug的情况,不是有意伪更,请谅解。
☆、挑人
一天之后,接连两道圣旨在禁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是停了华贵妃协理宫务之责,仍交还皇后打理,因皇后有孕,钦点了德妃襄助。这倒也罢了,第二道更是让人摸头不知脑,准允惠和公主筹备公主亲卫五百,若是公主府部曲吧,惠和尚未出降开府,若是护卫队吧,公主婚前住在宫内,安全自然由禁军负责。
这两道圣旨看似无关,一道夺了华妃的权自不待提;另一道让统领禁军的华兴卓脸上无光,处处可见探寻的目光却又无从分辩。
消息传到慈宁宫中,静养中的华太后自然也被惊动了,当即就摔了杯子嚷嚷头痛宣太医。谢皇后接到传信,自然急急地携了嘉楠前去侍疾。然太后身边管事的桂嬷嬷亲自满脸歉意地在慈宁宫门口拦住了欲得入内的二人,口说:“太后头痛烦躁,在内静养,不想见人。”便又入得内室自伺候太后去了。谢皇后携了嘉楠走自然是不能走,若要留下连个座都没有看,正是个两难之局。
恰此时华贵妃带着嘉柳也心急火燎地到了,见了谢皇后和嘉楠不得其门而入,温温柔柔地向皇后弯腰见了礼。恰桂嬷嬷仿佛踩着点儿出来了,见了华贵妃与嘉柳便说道:“娘娘与公主可算来了,太后等候多时了。”华贵妃抿嘴一笑,轻言细语的给桂嬷嬷说:“皇后有孕,怎么也不给皇后看个座儿。”就带着嘉柳入内而去,桂嬷嬷恭谨地冲皇后点点头,未曾答话,拥着华妃嘉柳施施然走了。
又过得片刻,嘉楠见既无人出来安置,又不见宣召,情知这是太后在发泄不满,心中焦虑,冲玉琼无声的喊了“父皇”两个字,玉琼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抬步往外走。嘉楠又悄悄地掐了皇后一把,皇后吃痛之下,几乎要呼出声来,诧异地看了嘉楠一眼。嘉楠着急地大喊:“母后!母后!您哪里不适?”
随侍的萱草十分机灵,上前一步扶住谢皇后,着急地嚷嚷起来:”娘娘可是动了胎气?“谢皇后知机往后软软地一倒,有气无力地说:”不知怎的,胸内烦闷,头也晕晕的。“嘉楠不管不顾,冲自己带的宫人呵道:”还不去搬个绣墩来!“
内里太后与华贵妃、嘉柳三人正在闲话,听的外面一片嘈杂,太后气得又要砸了杯子,好不容易忍住怒意,吩咐桂嬷嬷道:“惯会做样子,你且去看看,若真是着紧得狠了,给皇后传个太医!”
不想桂嬷嬷刚刚出门,便见得玉琼引着皇帝进了慈宁宫。原来玉琼刚刚出慈宁宫便遇着了处置完国事前来问疾的皇帝,如此这般回禀了一般,皇帝便带着她疾行过来。
皇帝刚一进门,便见得门口一阵兵荒马乱,几个人宫人围着皇后,嘉楠在一旁急的跳脚,桂嬷嬷倒是不慌不忙地踩着碎步正从内室出来,他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指了龚晟去传了软轿,然后打量了桂嬷嬷几眼,闲闲地说到:“看桂嬷嬷不慌不忙,想是母后已然无恙了。母后静养要紧,朕就不进去打扰了。”待得谢皇后上了软轿,便招呼着嘉楠径直往坤宁宫去了。
内室传来一阵砸碎东西的动静,太后到底还是把案上的东西扫落了,恨恨地对华贵妃说到:“芷儿你看,这竟是哀家亲生的好儿子呢!”一时又哭诉”可怜哀家的弼儿,就国去往闽越那等蛮荒之地,想来便是哀家死了也不得再见一眼,生儿子有什么用!哀家竟白白生养了两个!“
太后骂儿子,众人虽大觉尴尬,旁人又岂敢多嘴,嘉柳倒是替皇上分辨到:“父皇最是孝顺祖母的,今儿必是又被那母女俩哄了,惯会做戏的!”太后深以为然,又转头埋怨华妃:“你也是的,自小儿处出来的。先帝当年非要取那谢家清贵也是无法,怎么如今哀家看你和皇帝情分上也大不如前了。”
华妃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当年彼此少年之时,萧弘身为表兄屡屡爱护,千依百顺,她诸事无忧,谁不夸她娴雅可亲。偶或有不愉,只要她略微冷个脸儿,便可心想事成,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别说冷着皇帝了,竟是撒娇扮痴都渐渐地不好使了。
桂嬷嬷心中暗叹口气,上前安慰太后道:“娘娘已有了春秋,正该好生保养,且不可随意动气。皇上岂有不孝顺之理,必定是前朝事忙。皇上国事繁忙,王爷山高路远,娘娘是思念亲人了,何不见见娘家人。”太后心中一动,点头到:“你去宣旨,请国公夫人带家里几个女孩子来陪哀家说话。”
消息传到坤宁宫,皇帝无可不可,只夸奖嘉楠到:“楠儿越发机灵了,果然长大懂事了些。你母后现有孕在身,务必要好生仔细。”嘉楠若真是十岁孩童,自然心中大为得意,只是她实在不是稚童,也没把这夸奖当回事。故而十分镇静地说:“儿臣听人说过,有了春秋的老人竟有‘老小孩’的说法。儿臣想着,皆因父皇孝顺,皇祖母万事无忧,自然心境不老。”
龚晟本碰了茶过来,待要奉上,闻言手一抖,茶盏差点没掉下来,皇帝早绷不住笑了:“你这猴儿,怎么生了这么捉狭一张嘴!”
嘉楠讶到:“经一事长一智,父皇方才不是夸儿臣长大懂事了吗。”
皇帝想到嘉楠这几日行事颇有章法,又想到是怎样的“经一事”,不由得对皇后感叹道:“梓童务必仔细保养,平安产下麟儿,嘉楠日后也可有个兄弟依靠。”
嘉楠虽在公主里排头一个,但其实上面有三个皇兄,大皇子为皇帝少时所幸宫人生子,生母难产而亡;二皇子乃皇后所出,无奈当时皇后年少,气血未足,孩子生下来多病,没熬过三岁就夭亡了;三皇子乃丽妃所出,比嘉楠年长一岁,因为是早产,先天不足,平日里也是七灾八难的。除此现只有公主,再无皇子。长子出身不显,三子体弱多病,皇帝心内常有后继乏人之忧,故而对皇后此胎充满了希望。
皇帝的心事明眼人皆知,却不能顺着他的话头讲,谢皇后嗔怪道:“大皇儿是我亲手带大,小三儿与嘉楠年岁仿佛,一起玩耍甚是亲爱,皇帝怎说嘉楠没有依靠。”皇帝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嘉楠到:“楠儿,圣旨已发,你的公主卫打算如何筹建?可有章程?”
嘉楠心中自然有数,此刻却不便显露出来,马上做了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说:“自然是想好了,京中各营传令下去,想入公主卫者自举之......”皇帝听了眼睛瞪得滚圆,待要发话,听得嘉楠又说下去:“......于虎豹骑大校场设下擂台,取胜出者为统领,次者取副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