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腹兑气愤之极,再也不肯开口说话。

几人忙重新赶来田鸠投河的地方,却只见河岸边一摊鲜血,河上船只往来穿梭,不见人影。

楚国水系纵横,郢都城内所有的河流、湖泊均交叉连系在一起,又有多条明道、暗道与城外的云梦泽、长江、汉水、沮漳河等相通,田鸠这一投下水去,也不知道被暗流冲到了哪里,怕是再也难以打捞到,最终喂了大鱼,尸骨无存。

孟说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便道:“你先押他去官署。”腹兑道:“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我是墨者。”

墨家有自己的法律,但往往比诸侯国法律更严酷。墨者犯法,通常都由墨家巨子自行处置。

孟说闻言,便与庸芮押着腹兑回来十里铺客栈,进来司马错房间,开门见山地问道:“腹兑是墨者么?”

司马错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腹兑手上、衣襟上均有血,被庸芮执在一旁,料来是闯了大祸,若不承认是墨者,他便会立即被逮去官署,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是,腹兑是腹巨子之子,自小就是墨者。”

孟说道:“那么你也是墨者?”司马错道:“我不是。”

他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极强的荣誉感,不愿意靠撒谎脱身,料想到了这个地步,再也难以在楚国待下去,索性实话实说,道:“我跟孟宫正一样,也是军人,不过我是秦国的军人,这次是受我国大王之命来协助唐先生办事。我和腹兑化装成富家子,只是要掩人耳目,方便行事。”

孟说道:“既然唐姑果是你们楚国之行的主事之人,他意外被杀,你们为何还滞留在这里?”司马错道:“我们已经派人回秦国禀报,正在各自等大王和腹巨子的命令。”

孟说道:“那么田鸠呢?”司马错道:“田鸠是前任巨子田巨子的独子,向来独来独往。”

田巨子就是田襄子,是孟说祖父孟胜在自杀前亲自选定的巨子继承人。

孟说道:“腹兑刚刚杀伤了田鸠,田鸠自己投河而死。”

他本以为司马错会万分错愕,但对方却一点也不惊讶,只默默看了腹兑一眼。

腹兑道:“不是我要杀他,是他非逼得我杀他。”

孟说转头道:“先带他回他自己房间。”等庸芮将腹兑拖走,孟说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肯说也无妨,我会立即以间谍罪名逮捕你,以杀人罪名逮捕腹兑。”

司马错正色道:“宫正君可以逮捕我,我是军人,敢来楚国,就已经有赴死的准备。但腹兑是墨者,按照惯例,墨者伤人、杀人都由墨家巨子处置。”孟说道:“这我自然知道。可腹兑和你之前不是都一再强调跟墨家无关么?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为了帮腹兑逃脱楚国法律才假称他是墨者?我看得出他很享受眼前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司马错急道:“腹兑的确是墨者,田鸠跟他争吵,也是认为他违背了墨者清苦的原则。”

他知道如果不说实话证实腹兑的墨者身份,势必难以脱身,只得道:“墨家的事,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听说腹巨子多病,已经开始在众弟子中挑选继任。田鸠在墨者中声望很高,是下任巨子的有力人选。腹兑一直有心从他父亲那里继承巨子之位,对田鸠多少有些忌恨。”

孟说道:“可墨家教规森严,选任巨子并非公选,而是由上任巨子任命。田鸠威望再高,如果腹巨子指名腹兑继任,他也只能遵从。”司马错道:“是,但许多墨者不服气,分化为两派,不少反对派甚至因此离开了秦国。所以这次腹巨子同时派腹兑和田鸠出来,也隐有考查两个人表现的意思。”

孟说道:“那么你为何对田鸠之死一点也不惊讶呢?”司马错道:“孟宫正是孟巨子后人,论起来也不是外人,我愿意实言相告,但请放了腹兑。”

孟说心道:“腹兑是墨者,理该放他走。墨家法律,伤人者刑,杀人者死,他回去秦国也难逃一死。若腹巨子袒护亲子,等于公然破坏教规,从此再无声誉可言。但无论腹兑结局如何,这都是墨家内部事务,轮不到我来插手。”当即应允道:“好,我答应你,稍后就派人押送他到秦国边境。”

司马错道:“腹兑和田鸠二人之争,不光是巨子位之争,还关系墨家的派系之争。田鸠那一派,还是墨子“兼爱非攻”的那一套。而腹兑这派,则支持秦国统一六国,认为只有天下一统,才不会再有战争。我国大王自然要支持腹兑,所以这次派我来楚国,实际上是要我暗中杀死田鸠,为腹兑除去竞争对手。但田鸠警觉性很高,一路不与我们同行,到楚国后也不同住,极少露面,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孟说又想起那个满天星光的晚上来,田鸠在门前的槐树下与他相对而坐,问了一番话。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孟说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情感起伏。也许即使他是坚定的田派,也对多艰的时局感到茫然,所以才来问孟说的看法。可他为什么偏偏选了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孟说呢?仅仅因为他们都是墨家巨子的后人么?

沉思许久,孟说才问道:“唐姑果知道你此行的真正目的么?”司马错不答,但分明就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