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的姿态强硬,真落了吻却又细致到近乎温柔,并不急着攻城略池,而是触着她的唇角缓缓行进,像三月里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密温存,似乎要以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填补这些时日以来分离的空白。
江凭阑从最初的愣神里缓过来,目光悄悄扫过他闭着的眼,又扫过他耳后那一点红晕,再扫过他右肩狰狞的伤疤,她毫无来由地一颤,却忽然被人蒙上了眼。
眼睛一闭才得以专注于唇角的触感和身上人的气息,极其熟悉的淡淡药香萦绕在鼻端,打着旋儿落到心里去,她不喜欢喝药,却不知怎么不讨厌这个气味。是安心又或者是欢喜,她忽然弯了弯嘴角,将手攀上了他的背脊。
她的手微微发烫,他又未着寸缕,这么一触,竟惊得皇甫弋南也颤了颤,这一颤过后,他更深地俯下身去,细细攫取她唇齿间清丽芬芳。
他的动作很轻,像捧着一件至宝。江凭阑觉得很奇怪,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吻她,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吻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不止是分离数月的思念,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像是害怕,对,害怕。
这是皇甫弋南会有的情绪吗?可他在害怕什么呢?
身子已经酥麻得不听使唤,她心里又有种隐隐的担忧,总怕自己不在这两月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他今日如此失控,因此便觉得气紧,低低喘息里,她稍稍推开他一点。
皇甫弋南感觉到她的动作,也似乎意识到时间过去太久,离了她的唇微微偏开头,伏在她肩头喘着息。
他的手还蒙着江凭阑的眼睛,四下静默里,她的眼一开一合,睫毛簌簌扫过他的掌心,似要痒到人心里去。
半晌,她忽然出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皇甫弋南似乎惊觉于她的敏锐,默了一瞬,转而笑道:“你还有脸问我?”
江凭阑一愣,拂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奇怪道:“我一没毁容,二没易容,怎么没脸?”
“你此前见过谁,忘了?”
她恍然大悟,难道他的情绪异常是因为这个?
“你说微生啊,不就远远见了一面,我还能跟着敌军元帅跑了不成?”
皇甫弋南还她一个“知道就好”的眼神,为避免压着她,翻了个身让开,自顾自穿起里衣来。
江凭阑看着他行动不便的样子,笑了一会爬起来,“我来我来。”
以皇甫弋南的身份,不论是当年在微生皇宫还是后来回了皇甫,穿衣自然都有人侍候。可这一年来,每每针灸过后,为掩人耳目便不能唤来侍女,因此都是江凭阑给他穿的。一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他每隔三日便要这样艰难穿衣,她就觉得好笑。
她也不管皇甫弋南脸色多难看,边笑边道:“其实你也可以让吕仲永帮你穿的嘛,再不济还有观天。”
他偏头瞥她一眼,神色不悦。
江凭阑笑嘻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确实有点目不忍视,也便不打趣了,正经道:“对了,问你个事,赵梁和崔远是谁的人?”
皇甫弋南慢悠悠走下床,头也不回道:“你回来以后分别问候了南烛、观天、王姑、张婶、李伯,眼下又提起远在尚原军营的两位副将,却似乎未曾关心过我的伤势?”
永远不解风情的某人相当理直气壮,“早在岭北时乘风便隔几日给我汇报一次,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似有若无叹一声,想想她先前慌里慌张踹开自己房门又跌在自己床沿的样子也便算了,答起她的问题来,“崔远年轻气盛,好大喜功,擅自对大顺动手并不奇怪,倒说不好是哪个派系的。至于赵梁,那老头是老六的人。”
江凭阑恍然,一面下床给皇甫弋南穿外袍,“诱敌一事原本是想给喻衍攒点功绩,树立军威,这赵梁却逼得他不得不暴露我的身份,还在之后到处宣扬我的神勇,搞得人尽皆知。”
“自然要人尽皆知的。一来能够阻止喻衍坐大,二来也令你在军中和民间声望大增,以此引起神武帝的忌惮,同时也给朝中官员留出话柄,有机会参你一本。”
“所以你才让十一先发制人弹劾我?”
“首先,他有理由这么做,神武帝一直以为当初陷害他入狱的幕后黑手是我们,那么他如今的报复也是情有可原。其次,他与我看起来越是争锋相对,神武帝便越放心将兵权交给他,这不,还派他去前线接替了你的位子。”他笑笑,“只不过,前几日听闻他似乎过得并不好。”
江凭阑愣了愣,“怎么,还有人敢欺负当朝皇子?”
“你带出来的兵,自然敢。”
她张张嘴有些意外,“不是吧,跟过我的那支骑兵队为难十一了?”
皇甫弋南看她这样子笑了笑,“十一弹劾了你,又取代了你的位子,这事谁人不知?那些士兵本就是你亲自挑选,个个都跟你一样是烈性子,便是皇子,他们也得给他些脸色看。你曾说,真心对待谁便能换来谁的真心,我看也并非没有道理。”
她“哈哈”一笑,“苦了十一,也苦了你,一下多了一千两百个情敌。”
他觑她一眼,“信不信我即刻上书,请求将那支骑兵队发配边疆?”
“你敢?”她瞪他一眼,“不过我倒也的确担心,他们如此对待我,咱们那位素来疑心很重的陛下恐怕会看不顺眼。”
“他迟早会找个理由端了这支骑兵队。”皇甫弋南淡淡道,又在江凭阑眉头皱起来前来了个转折,“不过,这是你第一支军队,虽然没拿到兵权和名分,人数也不过区区千余,却足够忠诚,我会想法子保住他们的。”
她讨好一笑,“有劳有劳。”
“此去岭北,除了这支骑兵队,还有一点你做得不错。”
江凭阑本以为皇甫弋南定要责备她亲自上战场的事,不想他却只字未提,奇怪之余也便想通了。以他对自己的了解,想必这些事早在预料之中,而他也从没想她安安分分待在笼子里受人呵护,他经历了太多,因此愈加明白,要在这诡谲的世道活下去,最终靠的只能是自己。
“别卖关子,快说。”她忍不住催促。
“星海平原一役后,你对喻衍、崔远、赵梁三人的处置倒有些叫我刮目。喻衍确实犯了错,为避免神武帝起疑,你非但不能帮着掩饰,还须将事闹大。与十一同理,他与我们的关系看上去越糟糕,便越容易得到神武帝的信任。此番你狠狠奏了他一本,反倒是救了他。而崔远气焰太盛,一百军棍一方面是治了治他,另一方面,这场面整个军营的人都瞧在眼里,自然会暗暗将他与喻衍作个计较,如此便是变着法子替喻衍树立了军威。至于赵梁,”他冷笑一声,“恐怕他还在沾沾自喜,不知就要大祸临头。”
江凭阑狡黠一笑,“我在奏报里特意将赵老头夸了一番,想必他的底细早就被查了个干净,神武帝哪能留着老六的人坏了岭北的事?至少在这一点上,咱们跟老皇帝还是一条船的人。”
皇甫弋南含笑看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这一年多来的进步,却也不多夸她,淡淡道:“此前不知你在行兵打仗之事上也颇有天赋,如今晓得了,整理了些兵书放在你房里,回头好好看。”
得意洋洋的宁王妃回了房,立刻被案几上厚厚一沓半人高的书册给惊得退了出来,苦着脸大骂:“天杀的皇甫弋南!知道我记性好也不能这么折腾我吧!”
☆、登基称帝
宁王妃归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中,第二日朝议时,神武帝也对此前以十一皇子为首的一干人的弹劾奏本表了态,虽认定江掌院确为越权掌兵,却并未对其“谋逆之嫌”作过多探讨,只象征性剥夺了她对岭北战事的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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