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然同岁,青娆却比她要矮小。她脸颊微凹,面色青黄,像总也吃不饱似的整天嘴巴发馋。那时谁也不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小丫头长开之后,竟有些惊人风情。妩媚的丹凤眼、菱角似的小唇,还有水蛇细腰和鼓胀的胸,她着实有张勾人的脸和媚惑的身段。
所有人都当青娆是个狐媚子,只有俞眉远知道,这丫头永远都像初识这一年少不更事的孩子,贪馋、懒散又笨,她心里只装了一个俞眉远。
也只有青娆,会在十九岁那一年跪在她脚边,坦坦荡荡地说:“如果姑娘要我爬爷的床,要我替姑娘拴住爷的心,我就去做。如果姑娘不愿意,便打死我我也不做。”
俞眉远要她生,她就生;要她死,她就死。
青娆就是这么个傻丫头。
可最后……
二十岁的青娆,推掉了俞眉远为她相看的亲事,决意这辈子都跟在俞眉远身边伺候。
那时她说:“姑娘一个人在将军府太寂寞,如果连青娆也走了,姑娘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青娆不走,不嫁人,一辈子只守着姑娘。”
可青娆还是没能陪她到死。
俞眉远嫁进将军府的第五年,青娆被他在酒宴之上赐给了手下的将领。她想尽办法,不惜与他大闹一场,都没能救下青娆。
青娆三日后就死了,被人生生折磨而亡。
“姑娘?姑娘?”清脆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响在她耳边。
俞眉远回神,发现自己被人扶起,青娆正小心地舀了药汤凑到她唇边。
她张开唇,一口饮下药汤。
“噗——”
药汤才进口,就被她尽数喷出。
苦!
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俞眉远咳了起来,眉头紧紧皱起。她已失去感知很多年,酸甜苦辣咸在她嘴里早就和白水无异,这突如其来的苦涩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小心些!”嗔怪的声音响起。
背后有人用手掌轻抚俞眉远的背,暖融透过背心传到她心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对她而言,不论是痛是苦是冷是热,都是件再高兴不过的事,因为这起码证明她还活着,不像上辈子,她和死人没有分别。
正怔忡着,她舌尖又尝到一丝甜蜜。
“姑娘,药苦,你吃口蜜枣再喝。”青娆往她唇里塞了颗枣。
俞眉远咋咋舌,舌尖那点甜越发浓烈,掩去了口中药汤苦涩,她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青娆小声惊呼一句:“姑娘。”
俞眉远差点咬到她的手指。
甜味入心,让俞眉远终于有了点重活的感觉。
“姑娘,喝药。”青娆收起蜜枣,复又舀勺药汤递到她唇边。
俞眉远眨巴眨巴眼,只盯着瓷碟里的蜜枣,把嘴唇抿得死紧。
青娆喂不进药,苦恼地看了眼她身后的人,又将那半颗蜜枣递到她唇边。
俞眉远便张开口,一口咬下这颗蜜枣,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直到把碟里的蜜枣吃完,也没人能哄她喝下半口药。
青娆咬着唇看着空去的碟,极为不舍。那蜜枣还是姑娘生病前赏给她的,姑娘不爱甜食,从来不碰这些东西,这一次不知怎地竟然改了脾性。
“乖,回头我再赏你。”俞眉远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咧唇一笑,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她口中跑出。
青娆看着那笑,只觉得姑娘和以前不同了,但到底哪里不同,却也说不上来。
俞眉远只是笑着。
这一世若能重来,她只要甜,再也不要苦。
☆、第2章奇毒
吃光了整碟蜜枣,俞眉远意犹未尽。
“青娆,把药端下去温着,让厨房煮点清粥送过来。床上睡了两天,姑娘怕是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吧。”
威严的声音依旧从她身后传来。
俞眉远没来得及转头,便被那人扶着又躺到床上。人影压下,她只看到眼前两枝红梅不断晃动着。绣得精致的梅花,花瓣层叠,颜色渐次染开,枝杆遒劲,像早春墙角斜出的花朵。
这绣工很熟悉。
俞眉远顺着梅花刺绣往上看去,这人已经站起,背着光,脸上是成片阴影,她只看到个削尖的下巴。这人穿着青豆色长袄裙,外面搭秋香色比甲,那两枝梅花就绣在比甲的开领之上,是这片素净间的几许鲜艳。
青娆应和着将药端了出去,那人便弯腰将手伸进俞眉远被里,试了试汤婆子的热度后才将手抽回,又细细掖紧被角,把俞眉远裹得严实。
“四姑娘,不是奴婢拿大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这么冷的天你跑进院里玩冰,那东西是好玩的?小孩子家家,骨头都没长牢,万一冻伤,以后你怎么拈针执笔,抚弦弄琴?”她斥了两句,眉头蹙得紧紧地瞪俞眉远,又道,“你可是个女孩子,整日里猴儿似的,成何体统?这回滑伤磕了头,把人唬得几宿没睡好,姑娘可是嫌我们这些下人活少,非要寻些事来折腾我们?庄子里人手本就不足,又要照顾夫人,又要照看你,你若再不懂些事,这日子可该如何是好?”
俞眉远被说得只是“唔唔”几声,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眼前的人站在床头,双手交叉缩在另一边袖管里暖着,她生了张清秀温婉的脸庞,像夏日的桅子花,干净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