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无酒无丝竹,菜肴也改作全素,熠熠灯火下,沉默笼罩“兄弟”四人。
外人只看到他们兄友弟恭的假象,殊不知宋显扬明面上待弟妹客气,实则自恃母妃得宠,兼之年长成熟,英俊不凡,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晋王宋显章母妃早逝,幼时不慎摔折腿骨,以致行走一瘸一拐,性格内向,只能当个闲散宗亲。
宁王宋显维年仅八岁,生得俊秀伶俐,却因生母曾为行宫宫女,位份不高,他在众皇子中最寡言少语。
上辈子他们本无威胁,却连受宋显扬排挤,早早撵至边远地区就蕃。
宋鸣珂身为嫡姐,重活一世,她以另一角度观察二人,怜惜之情顿生。
熠熠火光中,宋显扬持盏,以茶代酒敬宋鸣珂:“陛下,做哥哥的给您赔不是了!往日愚兄目光短浅、言语冒犯,请念在兄弟情份,切莫往心里去。”
宋鸣珂习惯了他的种种做作,举盏浅笑应对:“定王兄言重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教宋显扬无所适从,他起身离席,跪倒在地:“臣深感惶恐,望陛下责罚!”
“哦?定王自行领罚,犯的是何罪?”宋鸣珂容色喜怒难辨。
“妄议之罪。”
宋鸣珂扬起描粗的眉毛,静静目视跪地不起的前世仇人。
她曾跪在他跟前,浑身颤抖,敢怒不敢言,何曾想过能有朝一日颠而倒之?
随便以“妄议”的罪名,一笔带过?想得美啊!
可惜,九月下毒、腊月行刺,她无凭无据,扣不到这人头上。
宋显扬上辈子权力无边,坏也坏得无边无际;今生诡计不成,诸多受限,这“请罪”之举,无非想麻痹她!
宋鸣珂经历了一些事,已不如最初那般惧怕,正好狠狠报上世之仇。
可她骨子里和兄长一样,心慈手软,外加刚继位,未必撼得动外戚势力与她旗鼓相当的宋显扬。
她暂时没想出一举击垮他、又不着痕迹的法子,唯有静观其变。
倘若他再有异动,她定然饶不了这家伙!
气氛陷入微妙,宋鸣珂端起一只定窑白瓷碗,淡淡一笑:“朕对定王兄辖内的定州窑寄予厚望,还望你尽早就蕃,多加督造。”
宋显扬脸色一变,小皇帝没搭理他的谢罪,还催他离京!
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席上的太妃赵氏忽然玉容惨白,连咳数声,继而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素缎前襟上,宛如雪中落梅。
这下变故,教人大惊!
不单宋鸣珂瞠目,宋显扬也愣了极短一瞬间,才飞扑至生母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睁,大声疾呼,嗓音嘶哑。
“来人!太医!传太医!快!”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看她难得给人甩脸色,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很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多看了元礼几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