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间起居室里的四位夫人小姐一样,哪怕已经猜测到了可能隐藏着的真相,也只会缄口不言,只在茶余饭后闲聊之际,才会和闺蜜友人一起,当做八卦新闻一样,略略的谈一谈自己的猜想。毕竟,这件事和她们并没有任何的关联,死了一个溪水凝,不过是少了一个闲谈的话题而已,并没有人真正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在很多明眼人眼里,这件案子最终只能不了了之,成为一件无头公案。而溪水凝则会成为古往今来无数枉死冤魂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虽然这桩案子是今年冬天上流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可是等过完这个冬季,新的社交季节到来的时候,再度忙碌起来的夫人小姐们之间,估计就连溪水凝这个名字,都不再会有人提起。
这件案子,最终也只能和无数无头公案一样,埋没在滚滚黄浦江中。
然而,同样的这段时间里,在距离上海滩千里之遥的江西农村,则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1930年的中国,这大概是最普通的中国农村生活景象了。
那是一个恬静的农家小院,院中有鸡、有鸭,还有一条栓在门前的大黄狗。一个一身素缟的女人正在庭院中忙碌着,院中的女人已经不是那么年轻,至少不是那种靓丽活泼的十几岁少女,但她依然处在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期。
女人的脸上,虽然已经没有了少女的活泼生动,但却多了几分时间带来的风韵和气度,这是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比拟的。此时她正站在中国最常见的农家小院中喂着鸡鸭。她的衣服粗糙破旧,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身上还穿着白麻布做成的素袍。神态中也显出几分憔悴。再加上一身素缟的装扮,眼前这个朴实和憔悴的女人,着实和任何形容美好的词汇搭不上边。
但是女人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平和而坚定,她淡定而从容的饲喂着眼前的家禽,动作娴熟中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优雅。眼前这个中国乡村最简单的农家小院,虽然简朴,破旧,但却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爱护打理着的。鸡舍和鸭棚都还崭新簇亮,带着新近打磨过的痕迹,而院中的女人带着一种无比满足的神情注视着眼前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院子。仿佛这些世间最普通的东西,是她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事物。这样全心全意投入的神情,让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跟着她的情绪一起沉浸在这个悠闲的农家小院之中。
突然,院中的大黄狗拼命的吠了起来,女人吓了一跳,她转身一看,只见一辆黑色的四轮轿车停在小院的门口。在这种地方,这样气派的车子可算不得常见。这样的乡下地方,连条像样的柏油马路都没有。往年,只有乡绅家在省城做事的大儿子,在每年回家过年的时候,才会开着这样的汽车,带着他新纳的姨太太,从省城赶回来炫耀一番。而那几天,总是老乡绅一年里面最得意,最耀武扬威的日子。
但眼下这辆看起来比乡绅的儿子那辆更加气派的小轿车,却似乎不是来找乡绅的。只见它稳稳的停在了女人所在的这间最最普通的农家小院的门口。
车子停稳,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干练的男性,高大挺拔的身上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罩着羊毛呢的风衣,头发梳得整齐精神。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比起少年人多了几分老成持重,比起中年人,却又多了几分热情和活力。英俊的长相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是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却让人觉得此人一定是个风流多情的花花公子。
女人有些发愣,在她的生活环境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连乡绅家引为人中龙凤的大儿子,也远远不能和眼前这位青年的气度相提并论。女人暗自思忖着,这大概便是城里的先生们说过的,那种留过洋的上流人物吧。
而这位“留过洋的上流社会的人物”,第一眼看到院中的女人,也是微微一怔。但他很快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冲女人友好的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在男人的灿然一笑之下显得更加明亮。
男人微笑着打量着小院中的女人,开口道:“请问您就是秋小姐吧?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帆,字云浦,您叫我云浦就好,在下是一名律师。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些关于您家人的事情想请教您……”
第004章熟悉的陌生人
一件发生在千里之外江西农村的小事,自然不会影响黄浦江的滚滚流动。远东最时尚,最喧闹的大都市——上海,依然保持着它的节奏与繁华。
那是位于上海近郊,矗立在一片富人聚集区里一栋颇为考究的洋房式别墅。
这里,可以说是上海有钱人的聚集区了。能够住在这片别墅区里的人物,不是富商名流,就是达官贵人。然而眼前的这栋房子,即使是在这豪宅林立的富豪区里,也绝对不会显得有一丝局促寒酸。
或者可以说恰恰相反,这栋别墅绝对是这整片区域里数得上号的知名建筑,虽然在面积上算不上太大,不过是一栋三层的小样房。但是设计精致,装潢巧妙。看起来奢华无比,但却绝不庸俗。将中式庭院的精奇巧妙和欧式建筑的奢华大气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让最挑剔的贵族富豪也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这栋几乎符合每一位有钱人梦想的住宅里,位于一楼的客厅款宽敞而明亮。客厅中最显眼的,就是位于中间的一座极其华丽的壁炉,大理石雕刻的花纹奢侈复古,但又恰到好处的不会显得过于浮夸,周围的饰物和家具,和整个房屋的装潢完美而奢华地融为一体,充分显示出别墅主人不凡的品味。角落处别出心裁的各种配件小物,又充分的体现了主人的独具匠心。
如今,那个奢侈华丽的壁炉绝对是这座房屋中最受欢迎的部分。此时炉膛中正燃着红红的炭火,驱散了上海冬日里的阴冷。壁炉上方,悬挂着别墅女主人的大幅照片,二十几岁的女人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相框里的人笑容明艳而犀利,美的肆意张扬。仿佛世间所有人都不曾被她看在眼里。
相框的下面,摆着一把精致的装饰用猎|枪。精巧细致的□□造型复古典雅。和整个房间的风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此时,客厅里待着三个男人,他们的神色多多少少都显得有些焦急,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
其中,大剌剌地靠在沙发上,惬意地抽着雪茄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微秃,身体发福,脸上有明显纵情声色的痕迹。高级呢料大衣的扣子敞开,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此时他脸上的神色得意而且放松。只是时不时在踮着抖动的腿部动作却出卖了他,让人看出他远不如表面显示出的那般淡定。
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实男人。老式金丝眼镜的造型中规中矩,有些土气的西装刻板而严谨,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袖口也扣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像个刻板的教书匠,但是被碘酒熏的略微发黄的指尖却揭示了他医生或者药剂师的身份。他明显看起来有些紧张焦虑,时不时掏出怀表看上两眼。
而另一个靠在壁炉边站着的则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相貌相当俊美的青年男子。他身上穿着简单朴素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学生装,此时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一边无意识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只是食指和拇指的指节处有明显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首先不耐地打破了宁静:“江云浦那个家伙,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对面戴眼镜的老实男人似乎被惊吓到了一样猛的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定下神来接话。“江……江律师说,他还要再去接一个人。”
中年男子不满地用手中的雪茄敲了敲桌面,“还有谁?我们几个不是都到了吗?”
靠在壁炉边的英俊青年忍不住发出冷笑:“就算江律师到了,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宣布遗嘱。怎么,张大编辑你已经等不及了吗?”
中年男子脸色一阵尴尬,随即怒道:“我等不及!你就等的及!那干嘛和我们一样,提前一天跑来这鬼地方耗着!不也是巴望着那份遗产么?”
老实男人有些局促的搓着手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
此时门铃声响起,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有动。看看另外两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中年男子啧了一声,随手将雪茄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便起身去开门。
不久,门厅里传来男人凄厉的尖叫声。
客厅里剩下的两个人脸色一变,先后向门厅的方向冲了过去。
只见中年男子跌坐在门厅的地板上,战战兢兢地抬着手指,指向大门,一脸见鬼似的表情。
另两人冲到门厅,顺着中年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同时发出惊呼。
敞开的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其中那个男人就是他们等待的律师江云浦,他依然穿着那身干练的风衣,手里拎着一箱行李。似乎是因为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关系,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随意。细细上挑的桃花眼里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此时他正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这三人。
而女人则大半被江云浦遮在身后,显得有些瑟缩。一身麻衣素服的装扮显得庄重而凄凉。她从江云浦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头巾遮掩下的面容苍白而憔悴,双眼有些浮肿,眼角还有隐约可见的血丝。
引起三个男人惊叫的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她的脸,和客厅壁炉上悬挂着的那副女主人照片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他跳了起来,有些恼火的瞪着江云浦,“江云浦!这是怎么回事!秋寒玉不是死了吗?难道这又是她的游戏?你们是合谋耍着我们玩的?”
老实男人依旧惊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英俊青年则明显镇定的多,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不可能,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连警方都惊动了,报纸上讣告都已经发过。就算是寒玉老师也做不出这么乱来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其实仔细看看的话,这位女士和寒玉老师并不是那么像……”
客厅巨幅照片里的秋寒玉衣着华丽,笑容明朗而嚣张。而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和秋寒玉有着完全相同的长相,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恬静内敛的。
江云浦轻轻一笑:“还是拓飞的眼神最好,不愧是‘那位’秋小姐最看中的得意门生。”
说到“那位”的时候,江云浦特意加重了语气,有点微微嘲讽的味道。
gu903();江云浦接着说:“不过,具体情况我们还是去客厅说吧。这两天的天气简直是糟透了。我觉得上海已经好些年没有这么冷过了,路上又这么难走,可把我冻坏了!不管怎么说,也得先让我们进去烤烤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