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佳肴,金齑玉鲙,玉徽还挖出了埋在梅花树下的陈酿,五年的果子酒,喝起来甘美醇洌。
她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一套琉璃杯盏,莹透斑斓的色泽,胖身细颈,盛着琥珀色的美酒,色香俱全。
因为有梁潇,大家都很拘谨。
玉徽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无意地活跃气氛。
“你们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书房念书,夫子对大哥和辰羡可是寄予厚望,天天盯着他们做功课,而我们姑娘家就轻松了许多……”
这段话未说完,她便意识到不妥。
害曹昀昏迷三年的始作俑者正是谢夫子。
后来梁潇念着当年的师徒情,给了谢晋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些他从未公开说过,而醒来的曹昀也只是确认这枚暗桩是否被拔除,其中细节也十分乖觉地没有问。
玉徽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眼见气氛从冷清变得尴尬,向曹昀投去求助的目光。
曹昀也不善言谈交际,但为了她,只得清清嗓子硬着头皮要开口,却有一个人抢在了他前头。
辰羡酒过微醺,似是而非地扫过梁潇,道:“那时我和大哥一起去国子监读书,有几天下学,他总是借口先走。我问他去哪儿,他跟我说去茶肆听曲,我那时单纯,就这么信了。却不知,他偷偷往铺子钻,是去给姮姮买蜜饯果子去了。”
“那成堆的蜜煎樱桃,足以把女孩的芳心捂化吧。”
他笑了几声,又看向姜姮,“我真笨,总以为什么东西是我的就永远都会是我的,却不想,是会被夺走的。”
姜姮印象中的辰羡,光风霁月、玉姿温润,哪怕十年后,遭受过深重苦难而多了几分阴郁,也是温柔无害的阴郁。
从未见过他像今晚,表面春风和煦,实则满满的怨怼。
其实他是该怨的,这里没有任何人比他受的伤重,比他更该怨。
姜姮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沉默许久,轻声说:“对不起。”
因这声对不起,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宴席是摆在院子里,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松树上挂了几盏犀角灯,光火幽惑,照得人脸明灭不定。
玉徽早就遣退了婢女,只有他们兄弟姐妹几人,也不需有什么顾忌。
众人安静片刻,梁潇倏地笑了。
他那张秀逸的脸上浮着一层浅光,宛如少年清朗,却又多了几分趟遍炎凉尘世的沧桑,他笑着问:“凭什么?”
辰羡抬眸看他。
“凭什么好的东西都该是你的?上天不公平是他的事,还不许别人争了么?”
辰羡欲要还嘴,羽织勾住他的胳膊,担忧地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说了。”
她终究也不是当年无忧无虑张扬任性的王府嫡女,体味过了世道艰难,知道适时低头,也知道如今的辰羡并不能再和梁潇争什么。
辰羡轻柔地拿掉妹妹的手,含笑道:“许你争啊,可你争去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梁潇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蛇打七寸,这就是梁潇的七寸。
第90章.姮姮,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原谅我……
宴无好宴,大概说得就是眼前这场景。
梁潇面容紧绷,下颌曲线冷峻,紧凝着辰羡,偏辰羡半分清醒半分醉意,吊儿郎当看着他,半点惧意都没有。
自从梁潇把姜姮带去章台行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姜姮。
从前厚着脸皮来摄政王府好歹还能见她和晏晏一面,现如今倒是干脆连她们被送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他记恨于梁潇当年的横刀夺爱,也怨他如今的霸道,酒气熏然之下,反倒无所顾忌全都发泄了出来。
玉徽和羽织对视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见了无奈。
羽织大概想得更多一些。
她颤颤地站起身,恨不得把辰羡的嘴捂住,冲梁潇低声道:“三哥喝醉了,大哥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梁潇原本目含冷芒落在辰羡身上,闻言神情略缓,温色扫了一眼羽织,道:“你不用怕,这和你无关。”
玉徽悄悄在桌底拽了拽羽织的袖角,羽织在与梁潇对视时几乎腿软,慢腾腾坐了回去。
相顾沉默良久,曹昀还是觉得他和玉徽既是东道主,总不能任由气氛这么冷滞尴尬下去,再度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又一回被人打断。
姜姮蓦地起身,拿过那只白玉酒盅,亲自为每人面前的琉璃盏斟满。
幽黄烛光下,轻若烟纱的细绫袖中,柔荑白皙如玉,自每个人面前一一晃过。
斟完酒,姜姮坐了回来,隔着满桌残羹,看向辰羡,冲他微微一笑。
“你终于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其实重逢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都在逃避这些事,可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谁都知道,就算避得再远,这些事始终沉甸甸压在心头,直到有一天避无可避。”
她抬起琉璃盏,一饮而尽,只觉那股清冽绵柔顺着喉线滑落,渐如火舌烧灼,所过之处燎起一片。
她道:“辰羡,我们的婚事从我们刚出生没多久就定下了。”
“那时年少,想不通其中的厉害,只当是两个家族交好,意欲亲上加亲。后来经历了许多,才慢慢想明白,父亲统重兵驻守在外,本就是帝王心中芒刺,只有与朝中宗亲联姻,儿女永远留在京中才能安帝王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