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里的仓库去研究那个青铜簋。
余年耐心好,找村民借了软毛的小刷子,还有一圈丝瓜瓤,戴上黑色口罩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清理青铜簋表面的泥土和积灰。
袁望帮不了什么忙,就在旁边坐着看。盯着余年手上的动作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惊叹,“年年,你手也太稳了吧”
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泛起水波一样的笑意,余年道,“因为从地里挖出来的文物,基本都非常非常脆弱,像海昏侯墓里找出来的竹简,一支一支全黏在一起的,黑乎乎一坨,根本理不清楚。所以只要动了这个手,就必须极为小心谨慎、有耐心才行。因为一个疏忽,东西被破坏,说不定破坏的就是极为珍贵的一段历史。”
他又笑道,”你想啊,这些古老的东西,躲过了沧海桑田时光变迁,最后却在被人拿出来时,咔嚓一下掰断了,那真的是,”
袁望笑眯眯地接话:“心疼死”
余年点点头,又专注地忙活了一会儿,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好了。”
青铜簋器身上的一小块儿图样被清理了出来,余年眼神亮了亮,轻轻呼了一口气,“是饕餮纹,看形制,不像近代仿制。”
见袁望好奇,余年解释道,“饕餮纹是青铜器纹路的一种,比较狰狞,又带威严,在奴隶社会,可以体现奴隶主的尊贵和掌控力。”
说完,余年就换了一个姿势,单膝跪在了地上。袁望问,“年年你这是要干嘛”
余年活动了几下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径自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回答,“刚刚清理外壁是在热身,挺久没做这些事情了,有点手生。”他弯着眼睛笑道,“现在正式开始。”
先是将青铜簋里面装着的泥土清了出来,随后,余年开始细致地清理内壁。他眸子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一样,眉目间俱是沉静,眼神极为专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虽然是半跪在地上,无形中却有一种压人的气场,袁望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咽咽唾沫,跟着紧张起来。
隔了一会儿,余年话里带了喜意,轻声道,“内壁确实有铭文。”他给袁望解释,“青铜礼器一般是用来祭祀的,留下的铭文通常会包含此物是某人于某日因某事而做的信息,所以非常具有史料价值。”
袁望点点头,安安静静地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望双腿都蹲麻了。他见余年神色微变,忽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垂下眼睫,看着地面上的青铜簋。
袁望心跳加速,连忙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没出问题,”余年的笑容就和破开晨雾的日晖一样明亮耀眼,他轻快道,“铭文我大致清理出了前四个字,不过我发现,我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袁望咋舌:“比那个什么斗彩鸡石纹杯还厉害”
“不能比。”余年摇摇头,“斗彩鸡石纹杯不过是皇帝用过的酒杯,烧制技艺卓绝,艺术价值高。但这个压榨菜缸的青铜簋,里面铭文的前四个字是,文王征玄。”
他声音轻下来,“文王攻打玄。”
袁望紧张,“然后呢”
余年解开口罩,畅快地吸了口气,“然后这件青铜簋的价值比我想象的还要重,重很多,我不敢再碰了,我不够资格,得让我老师来。”
袁望是围观过余年和摄影师季朝德的新闻的,对余年那个动不动就罚抄二十四史,还十分护犊子的老师印象深刻,“曾鸿影老师”
“对,就是他。”
拜托村长找了一个旧木箱,余年亲自将青铜簋放进去,严严实实地封装好,准备明天早上回宁城时一起带走。看了看时间,他又走到有信号的地方,先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过去。
曾鸿影电话接得很快,语气夸张却掩不住其中的欢悦,“哟,这是谁给我打电话了看见名字,我还以为是自己老花眼了”
余年笑道,“老师,我现在在凤首山的一个村子里。”
“我知道啊,那个什么公益行动。”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曾鸿影又强行挽救,咳嗽两声,语气也变得强硬,“我不想知道你在哪儿,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浪费信号。”
余年没多话,直接道,“我所在的这个村子叫新丰村,我帮着村里修水车时,看见了一个压榨菜缸的青铜簋。”
电话对面有几秒的安静,曾鸿影嘀咕,“拿三千多年的青铜簋压榨菜缸子真是有创意啊当年的文王武王都没这么奢侈。”
“嗯,我认出来后,就仔细问了问,是当年京城的傅博彦带到村里来的,后来傅博彦病逝在这里,青铜簋也留下了,不过只有一半,底座不在。”
曾鸿影是知道这段旧事的,这下,语气也郑重起来,“一半就一半,重点是,年年,你仔细看没有有铭文吗什么来历”
“我辨别出了四个字,”余年心跳也激越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晰,“文王征玄。”
曾鸿影许久没说话,呼吸也屏住了几秒。声音再传过来时,连气息都在发抖,“年年,你跟老师说,你确定是这几个字没认错”
“就是这几个字,我绝对没有认错。认出这四个字后,我就不敢再动了,得您来,我年纪轻,还够不上资格。”
曾鸿影沉吟,“行,你做得非常对,好好把东西带回来,我们先判定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做这东西的人想象力挺不错。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验证了一段历史。”
“对,玄朝这个朝代、这段历史到底存在不存在,到底是杜撰想象出来的,还是真的有,国内国外史学界争吵几十年了。如果,”曾鸿影没把话说完,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我的乖年年啊,你这到底是什么运气捡漏捡个斗彩鸡石纹杯不算,还能捡到这种镇国青铜器”
余年摸摸鼻子,也笑弯了眼,“大概是,运气”
挂断电话,余年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跳才慢慢缓下来。他发了会儿呆,又拨了郁青的号码。
郁青好一会儿才接起来,声音犹带着睡意,“年年”
“嗯,是我,姐,你在睡觉”
gu903();郁青应了一声,“昨晚发小回国,跟着闹了一晚上,果然老了,一个通宵下来,魂都快没了。”她清醒了一点,“还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