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定王前来的官员在酉时就已回了住处,此时政知堂内就只有定王一人夜读。
这座都督府比不得京城里的定王府,那边有整个王府长史司来打理万事,处处妥帖,这边虽在定王住处安排了伺候的人手,政知堂内外却不许闲人踏足,此时就只有阿殷站在阶前沐浴夜色,随时准备应付定王端茶递水的召唤。
她执刀而立,檐下昏黄的灯笼光芒笼罩着修长高挑的身段,在她身上添了层柔和。
定王坐在长案边,就着临门处半掩的窗扉,看向值夜的女侍卫。
确实很美,容貌和身材都极出色,加上那身有别于其他姑娘的飒然风姿,刚柔兼济,十分出挑。定王从前不怎么在意女色,一则是那些珠翠绫罗看着头晕,再则平常也没对哪个女子留心过,如今因阿殷的身份留意多看几眼,他不得不承认,门外这个女侍卫,从容貌到身材都很好看。
只是不知道这惑人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什么居心。
她是临阳郡主府上娇养着的人,明明可以在京城的繁华温软里安稳度日,却甘愿远赴西洲,吃苦受累的做一名小小侍卫;她也是西州刺史姜玳的外甥女,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原本该多拜访来往寻求庇护,可她却跟这个位高权重的舅舅没半点往来,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愈发叫人疑心——
就像陶靖和冯远道深藏的交情,就算旁人不知道,他却还是能敏锐的觉察。那么在陶靖和姜玳客气疏离的态度下,会不会有深的来往?毕竟前者是骑兵都尉,后者是地方大员,都是西洲举足轻重的角色。
定王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注意到这个女侍卫了,欣赏又怀疑,却又瞧不出太多端倪,在闲暇的时候总是毫无防备的袭入他的脑海。
他从前可没在姑娘身上费过多余的神思!
定王想要收回目光,却见远处一盏灯笼挑来,有人随着灯笼移动,正缓缓靠近政知堂。
即便隔得远还看不清面孔,可这都督府里能有几个女眷,敢这般前来政知堂?
又是秦姝。
定王不悦,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定王你竟然偷窥人家!!
☆、013
秦姝今夜打扮得十分柔美,卸下惯用的金钗银簪,换了雕工质地上乘的木钗,挑上几串珍珠,在月光下映出柔和的光泽。衣衫也偏于家常,夏日里穿得单薄,那袭月影纱裙柔软的随风而动,有月下嫦娥衣袂翩翩之态。
她只带了两个随身的丫鬟,就着灯笼的柔光走至政知堂前,见门口值夜的是阿殷,稍稍诧异,“陶姑娘?”她不确信的打量了一眼,“你怎么在这?”
“今晚该卑职值夜。”阿殷依着规矩询问,“崔夫人有事要见殿下吗?”
“夏天夜长,我闲着无事,就叫人做些宵夜。想着殿下整日劳累,这会儿怕是饿了,便送过来。”秦姝笑了笑,回身指着丫鬟手中的提梁食盒,往窗户里睇了一眼,“烦请姑娘通禀一声。”
他并非定王的女眷,当初定王怕她有闪失将她安排在都督府中,却是将那住处改成了独门小院,离这政知堂和定王的住处都极远。如今她漏夜前来,裙角像是沾了夜露,想来路途遥遥,她这养尊处优的少夫人走得很辛苦。
阿殷冲她行个礼,走至门前轻扣,道:“殿下。”
“进来。”
阿殷推门而入,里头定王埋首看着文书,像是没听见外头的对话。他走至定王跟前,“启禀殿下,崔夫人带了夜宵前来,正在门外等候。”
定王抬眉看她一眼,“本王在处理公文。”
所以是让她接了,还是不接呢?按理来说秦姝算是客人,不好冷代,然而……阿殷毕竟没当过差,对定王的性情也不甚熟悉,就这么一句话,还摸不准他的意思,便有些犹豫。片刻沉默,她壮着胆子想要开口征询他的意见,就见定王皱眉抬头,不悦的吐出两个字——
“谢绝。”
阿殷连忙抱拳,“遵命。”
头一回值夜又碰见这样尴尬的事情,阿殷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出去时甚至连门都忘了带上,走至阶前冲秦姝行礼,“殿下有事在忙,夫人请回吧。”
“正因有事忙碌费神,才要用些夜宵。”秦姝却未动摇,朝阿殷笑了笑,“这一路上我和如松承蒙殿下照拂,姑娘都是看在眼里的,我送这夜宵来,不过是感念殿下照拂的恩德,别无他意。人都来了,烦请姑娘再通传一声。”
阿殷进退两难。
当侍卫的并非传话筒,守卫是一重责任,为主公分忧减少烦扰也是职责。入内通传、禀报事项,办事之前总得先过过脑子,否则听了旁人的请求便傻头傻脑的进去回禀,不止自身会落个责骂,还会打搅里头的人。
阿殷听陶靖教过这个道理,自然时刻铭记。
定王的态度是很明显的,刚才的不悦显然也不止是冲着她,这点阿殷倒是能把握。
时下虽然风气开放,男女若是相处不来,到官府开个和离的文书,也可各自再次婚假。或者像秦姝这样的丧夫之人,只消婆家同意,也能另行改嫁,并无拘束。只是秦姝如今还是崔家的人,且她亡夫还是定王的挚友,就这般白眉赤眼的深夜来送夜宵,定王能愿意收下?
再说这屋子开着窗户,外头动静未尝没落入定王的耳朵,他没有开口,意思已很明白。
阿殷拿定了主意,便再度行礼,“殿下已有吩咐,卑职不敢违抗,夫人请回吧。”
秦姝却是打定了主意,“既然不能打搅殿下,姑娘且先收着,等殿下有空时递进去。”
这不是难为人么……阿殷继续作难,却没什么理由来推拒,正想着自作主张的收下,屋内窗户吱呀作响,定王站在窗户内朝阿殷道:“拿进来。”旋即看向秦姝,面无表情,“夜色已深,嫂夫人请回。”
他从态度到言语皆是冷淡,甚至这最后的接纳,也不过是稍微全秦姝一点脸面。
秦姝抬眉瞧见定王的神色,竟连尴尬都没生出半分,将提盒递给阿殷,欣然去了。
这头阿殷将提盒拎进去,才想着放在案上,定王已然道:“拿去吃了。”
……
阿殷诧异又疑惑,抬头时就见定王颇不耐烦,随手取了一卷文书,却又烦躁的丢下。
他不怎么跟女眷打交道,此时也颇为烦躁。
秦姝是他挚友的爱妻,定王这回答应带她来西洲,也是受了崔家的托付,加之秦姝言辞恳切,才一时心软。谁知道这一路上秦姝竟是如此作为?从驿站里的夜宵,到如今都督府里不间断的夜宵,哪怕他已明摆着拒绝多次,她却还是装糊涂厚脸皮,我行我素。
做得更绝么?定王并不在意秦姝的情绪,却觉得亏欠崔忱。
崔忱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人自幼相交,定王很清楚崔忱有多爱这个妻子。在京城的时候崔忱就把妻子捧在手心里,秦姝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办法摘下来,平常秦姝闹脾气,崔忱也十分宽容。后来墨城之战,崔忱为了救护定王而死,临死时惦记着的也是秦姝,托付定王务必要照拂崔家,照拂秦姝和才出生的幼子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