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皇家妻 九斛珠 2991 字 2023-11-05

代王妃轻飘飘瞧了他一眼,眼底冷意转瞬即逝,更不顾寿安公主的低声劝解,只朗声道:“妾身这些年曾做下许多错事,从前不曾察觉,今日感念先帝大德,聆听高僧教诲,才知罪孽有多深重。殿下——”她看向代王,徐徐道:“先帝也曾教殿下仁慈贤德,当日殿下指使妾身父兄做下那些错事,与妾身同样背负罪孽,有负先帝教导。不如便也在这大悲寺中修行,消弭罪孽?殿下,迷途知返,尚可原谅,否则将来殿下以何面目去见先帝?”

“满口胡言!”代王在顾不得什么仁慈风范,怒声斥责之间,险些站起身。

永初帝轻咳了声,目光往代王身上一落,如重刀砍过,霎时将代王稍显凌厉的气势压了下去。

“姜家所作的事,是受代王指使?”永初帝眉目中立时显出威仪,起身将在座众人环视一圈,沉声道:“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妾身不敢欺瞒。”代王妃神色中全是悲伤,仿佛真的痛悔,“当日家兄在西洲所做所为,横敛资财也是为了妾身和殿下,妾身娘家当年蒙先帝器重,向来感激圣意,对殿下也十分尽心。”她叹了口气,“皇上若惩治妾身,妾身不敢违抗,如今只求能修行消孽,痛改前非。”

代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即跪地道:“皇上,臣蒙先帝教导,一向仁慈行事,绝未授意过姜家!”

寺中风停声静,陡然生出的折转令在场众人都震惊讶然。

永初帝沉默不语,面色亦冷凝沉重。

那边代王妃意犹未尽,对着佛像叩首,声音沉缓悲哀,更说出代王从前做过的许多错事来。而代王慑于永初帝的冷厉目光,虽则浑身冷汗直冒,却是连半个辩白的字都没敢说出来——代王妃是他最亲近的人,姜家曾是他最倚重的势力,代王妃既然背叛,所有的证据几乎都能立时摆上台面。

夫妻一体,罪孽同担,代王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如此自寻死路。

背后冷汗涔涔,被掌心握着的蒲团渐渐被打湿。

好半晌,永初帝才徐徐开口,“今日来大悲寺,原是为礼佛,感念先帝之德。”他将目光扫向众人,细辨众臣神色,旋即道:“代王妃既然自请修行,便准她说请。代王辜负先帝教导,行事有失,既然怀恩侯府之事已定案,朕体念先帝之德,宽大为怀,不再深究。着降代王为郡王,每日来大悲寺进香悔过。”

众臣都屏息不敢擅言,代王原以为永初帝会当场发作,借着这由头彻查,听了这话,背后冷汗稍收,更不敢当即辩解,只俯首道:“臣领旨,叩谢皇恩。”

永初帝便也不再追究,依旧请高僧*,至晌午过后才摆驾回宫。

代王妃已当场卸了钗簪,一眼都不曾再看代王和寿安公主,只由贴身两名嬷嬷陪着,进了慈悲庵安置。

那嬷嬷是自幼看着代王妃长大的,方才也是满身湿汗,直至进了禅房,才跪地哀声道:“王妃这是何苦!”

“情势迫人,不得不如此。”代王妃坐在青竹椅上,眉目现出倦色,“父亲死了,兄弟子侄也都死了,连临阳也都丧身郊野,我不想再看到母亲也落这个下场。”

嬷嬷一怔,“是有人在逼迫王妃?”

“没有逼迫……”代王妃摇头。

确实不算逼迫,是她自愿接受的交易罢了。今日之事算是她应永初帝的安排当中陈情,立了大功,虽就此青灯古佛,荣华尽失,却能换来母亲和姐妹在流放之地的安然无恙,能够活着等到大赦,家人团聚。

嬷嬷看着她的神色,也是凄然,叹道:“王妃自嫁给殿下,便对他一片痴心,老奴实在……”

“痴心算得什么?”代王妃倚在靠背,满面倦色,“从前我以为他对我有情,才劝说父兄冒那样大的风险,成全他的野心,也成全我的富贵。如今才知道……呵,父兄死了,姜家倾塌,我便成了弃子。我对他痴心,他虽也浓情蜜意,却何曾真正对我有意?莫说如今情势大变,他已岌岌可危,就算是他得偿夙愿,届时也会为借别家势力另娶,我又算得什么?倒不如成全自己,至少能保母亲和姐妹无恙。”

从雍容华贵、端庄尊荣的太子妃到代王妃,她在姜家的滔天权势下成长,从来都意气风发,尊贵威仪。哪怕是姜家男丁被斩,女眷流放时,也不曾露出这样的凄然神色。

老嬷嬷察觉她的灰心,也自滴下来来,“王妃这样受苦,老奴看着都不忍心。”

“好在母亲和姐妹能得人庇护,”代王妃深吸了口气,指尖抚过半旧的桌椅,“我便在此念佛吃斋,等她回来吧。”

泪滴在桌上,渐渐汇聚,代王妃卸下浑身装饰,换上庵中缁衣。

回城的倚仗依旧如来时隆重,阿殷官职低,便跟常荀纵马走在最末。

今日之事,着实出乎所料。方才寺中虽安静,众臣却都被代王妃举止震惊,到得此时,已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平素瞧着代王仁善行事,却原来指使着姜家做了那么多事,如今竟被代王妃亲自道出。若不是皇上感念先帝之德,仁慈处置,就这些罪名,若是查实了,贬代王为庶民都算是最轻的处罚。

阿殷与常荀虽还未议论什么,心中各有揣测,猜得这应是永初帝的手笔,眼神交流之间,也是感叹。

正行走间,旁边有报信的侍卫策马驰过,阿殷忽觉身边似有劲风袭来,忙伸手接住,却是一枚寸许的木枝,外头绑着一段布条。

阿殷诧然抬头,那侍卫已然疾驰离去,无从辨别。

她将那布条拆开看过,却是面色微变——上头说,兄长陶秉兰受刘陵之邀前往凤凰岭游山,她若不想陶秉兰失足坠崖,即刻孤身前往凤凰台。若一个时辰后还未到,陶秉兰性命不保。

刘陵这个名字对阿殷而言并不陌生,他是陶秉兰的好友,相交已有数年。先前两人约了重阳之日登高,陶秉兰因得了陶靖的嘱咐,这段时间所有出京城的邀约全都推拒,甚至连入夜后的各种宴席都辞了。按陶秉兰的性情,这节骨眼上给更不会贸然去那样远的郊外,恐怕这所谓的游山已是被人胁迫。只不知是刘陵有诈,还是两人皆被用强。

阿殷将那布条再瞧一遍,即刻收入袖中,冲常荀递个眼色,放缓马速。

前头是浩荡的皇亲重臣,后头百官就少些拘束,两人稍稍落后,待左右无人时,阿殷才将那布条递给常荀,沉声道:“兄长不会武功,在凤凰岭怕有危险,我得过去。”

“不可!”常荀看过内容,当即摇头。

这布条中的意思太明白,显然是要用阿殷去换陶秉兰。能在禁军中安插人手,明目张胆的给阿殷递信威胁,对方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几乎可以肯定是代王。常荀受了定王嘱托,哪能容阿殷去冒险。

阿殷也稍微作难。

她自然知道此去凶险,可兄长在凤凰岭吉凶难测,若当真“失足坠落”,于出手狠辣的代王而言,也只是随手的事情。她在世上只有父兄两位亲人,父亲身为羽林郎将,随驾守护在前面,这会儿难以脱身,若不想陶秉兰受害,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常荀也知道她的担忧,便低声道:“我可以派人去凤凰岭救回令兄,但你不能前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去,落入对方手中的不止是我,恐怕殿下都要受掣肘。只是——”阿殷沉吟了下,蹙眉道:“我总觉得躲避无济于事。就像今日兄长的事,稍有疏忽就可以落入对方觳中,借以要挟,防范躲避永远难以周全,且总归受制于人,时时提心吊胆。难道他们一日不消停,我便要做一日缩头乌龟?不管是为救兄长,还是为化解困局,我都该前往!”

她的语气颇为坚决,常荀虽也知道这处境有些憋屈,却不愿冒险,阻拦道:“殿下临行特意叮嘱过,不能叫你有半点闪失。令兄的事我会派人妥善解决,陶殷,殿下就在返程途中,咱们这里不能出意外。”

“可是常司马,如今人手本就少,单独分出去救我兄长,也是旁生枝节。何况——”阿殷目光微沉,十六岁姑娘的娇美容色中,却显出些断然果决,“代王此举是反守为攻,难道我就不能反守为攻,绝地求生?”

“什么意思?”

“殿下一直想挖出代王党羽在京城的藏身之处,却总找不到头绪,这回他们主动送上门来,何不将计就计?他们要以我威胁殿下,自然会将我藏在要紧之处,岂不正好做我们的带路人?届时殿下只消派人寻到我的踪迹,便能找到他们,可不就解了桩老大的难题。”

初秋的风掠过原野,令阿殷的衣袍微微摆动,她朗然而笑,娇美的眉目间竟自添了英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思路反道而行,倒是常荀先前没想到的,乍听之下,竟自生出激赏。

——苦寻对方藏身之处无异于大海捞针,如今对方沉不住气出手,确实是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