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一瞧这架势,便看向阿殷,“早有预谋?”
“跟殿下相识已有两年,却还没尝过殿下的手艺。”阿殷眉眼间的揶揄激将早已消失,代之以笑意,往定王臂弯一挽,道:“父亲说当年他在南郡时,就常下厨为娘亲做吃食,拿可口的饭菜哄娘亲高兴。殿下时常冷着张脸,跟个煞神似的,我是不指望殿下能哄我,也只有这么几次机会驱使。殿下可得用心些。”
“我没哄过你?这话可不公平。”
阿殷理直气壮,“难道不是?”
定王想了想,“捏肩揉背不算?买的首饰衣裳和弯刀不算?还有——”他压低声音,“若没记错,似乎晚上也常哄你,令你高兴。”
他的声音极低,却叫阿殷面上陡热,抬手便往他胸前捶过去,“胡说什么!”
定王双眼皓若星辰,似是心绪不错,含笑睇她。
阿殷别开脸不理他,心中却有暖意漾开——回京后诸事繁琐,先有私藏军械,后有崔恒之事,定王大多数时候面色冷厉,端肃行事,在书房忙至深夜,已有许久不曾这般笑过。比起那令人敬惧的冷面战神,她还是更愿意看他舒展眉头,暂时卸下层层重担。
定王示意如意过来陪着她,便往厨房中去。
阿殷这是第二次见他进厨房。上回还是她待嫁的时候,定王奉旨出京,临行前去静安巷的陶家院中,赖着阿殷给他做酸笋鸡皮汤。威仪挺拔的王爷跟她待在那不算宽敞的厨房,满是温暖的烟火气息。
王府的厨房自然比那边宽敞整洁许多,各色刀具齐备,定王随便扫了一眼,便取一把尖刀在手。
修长的手指触到刀柄的那一瞬,他似是习惯一般,随手挽个刀花。
锋锐明亮的尖刀在他指尖旋动,如拨弄草叶般顺手,叫阿殷呆了一瞬。
她原以为定王尊贵惯了,对厨事必定生疏。况他握惯了杀敌斩将的刀枪,碰到厨刀时会不称手,谁知看那架势,虽不算熟稔,却也不算生疏?再看那切鱼的姿势,均匀迅捷,更因他身材颀长轮廓极好,连带着切鱼的姿势都十分悦目。
待鱼菜和辣椒姜丝等物切完时,阿殷已被他的动作吸引到身边,“殿下从前进过厨房?”
“行军在外,偶尔会亲自造饭。”定王抿唇,似有得色。
偶尔亲自早饭就练出这架势?阿殷觉得不可置信。
而后不待厨子禀报做法,他已命人点火,将阿殷送到门外后,熟稔的倒油烧鱼。趁着熬汤的间隙,还将豆腐蒸上,又怕蟹黄性寒,特地煮了姜汤为佐,有条不紊。
没过多久,诱人的酸菜鱼汤香味便阵阵往鼻中扑来,令劳累半日的阿殷霎时觉出饥饿。
待那酸菜鱼汤初成,阿殷先命如意舀了一小碗出来,拿汤匙尝尝,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
阿殷目中几乎是放光,惊喜而狐疑的瞧着定王,那种久违的崇拜再一次袭上心间——
很久之前,她看着定王骑了黒狮子执剑端肃前行,弹指杀敌时,只觉他恍如天神。而今在这烟火红尘的方寸之地,他拿了铲勺忙碌,虽只是烧菜这般简单的事,却叫她意外、惊喜,甚至崇拜。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身手气度出众不说,朝堂上能翻云覆雨,战场上可奋勇杀敌,甚至在这小小厨房里,也有如此神通?
这个疑问,阿殷终于在拿小半碗酸菜鱼和蟹黄豆腐压住馋意后问出了口。
定王端坐在对面,仿佛漫不经心,“会做饭很奇怪?”
“会做饭不奇怪,可殿下做得也太好吃了!”阿殷美食入腹,这句夸赞真心实意,“就算偶尔在外造饭,也练不出这等手艺的!”
定王“哦”了声,将她面前的碗添满,道:“这就是天赋。”
鬼才信的天赋!阿殷追问,定王却始终噙笑不肯说。
次日清晨,早饭后两人在晨光里散步完毕,便到书房里去。
从前阿殷还要每日舞刀练功,怀孕之初不敢跳腾,闲着又觉得无趣,每日便到定王书房里来。他在外间议事,她在内间练字或是看书,因定王藏书颇丰,阿殷倒有许多可看。
将近晌午十分,宫中来人,召定王入宫面圣。
定王依命到了承乾殿时,里头只有魏善陪着永初帝。
四月里天气渐暖,承乾殿正面的窗扇也开了许多,有徐徐凉风透入,将院里的花香送进来,倒比龙涎香更叫人头脑清爽。
永初帝坐在御案后,面色不辨阴晴,见定王跪地问安,便抬手示意免礼。
“南边地动的灾民愈来愈多,户部虽派人过去赈灾,却还是有民怨沸腾。”永初帝苦恼的揉了揉双鬓,“朕有意派你过去,赈灾抚恤百姓,还需体察民情,瞧瞧那几个官员的品行——这回义捐所得的钱粮颇多,原本不该有民怨,怕是中间出了岔子。”
这一趟赈灾,来回也需一个月的功夫。
定王先前揣度永初帝的打算,虽猜到他可能会舍了太子,却没想到这么快。这种事情上,他自然不会推辞,“儿臣遵命。父皇的意思,是何时启程?”
“自是越快越好。过些天要殿试,后头还有一堆琐事,你在京城也能为我分忧。”
定王拱手应是。
永初帝点了点头,又对着御案发呆,好半晌又踱步下来,也不发一语,缓缓走向窗边。朱红色的镂花窗扇,是宫廷中最常见的花样,方寸之外便是外头的广阔天地——绿树朱墙,碧瓦金脊,苍穹湛蓝如洗,有云朵如絮飘动。
好半天,永初帝的声音随风而来,“这一年总是不太平,司天台也屡次上奏,说天象有异。朕与司天台和礼部商议过,有意择日祭祀天地。玄素,你觉得如何?”
自姜家和代王之事后,他越来越喜欢征询定王的意见。
定王微露讶色,“祭祀天地,那可不是小事。”
帝王祭祀天地是每年中最隆重的仪式,光是春祭和冬至就能将礼部累得人仰马翻。且因祭祀的器具牺牲等皆有极严格铺张的规定,仪式繁复,仪器又考究,皇帝和陪祭之人还需斋戒,几乎能惊动京城里半数的官员,一场祭祀下来,花费的人力物力都是不小的。
永初帝自然也明白这层,缓缓道:“先前北地连年旱灾,南边又逢水涝,去年秋天,天降雷火烧了北边两处宫室。入了冬,北边受冻灾,紧接着是东襄的战事。虽然东襄被击退,几年内应无力南下,却也耗费了将士兵粮无数。春荒还没完,这南边又是地动,连那天象,司天台都奏报数次有异。朕心里不踏实。”
算起来,这半年里确实是多灾多难。
原本因为先前的旱灾水涝,国库就不算充盈,经战事赈灾,竟沦落到需百姓义捐才能赈灾的地步,着实是许多年未曾有过的事情。京城里诸般流言、司天台奏报的言辞,定王也都有所耳闻,永初帝会生出祭祀天地的心思,并不算意外。
他默了半晌,道:“既然父皇有意祭祀天地,儿臣愿意分忧。”
“你这趟南下,一月时间尽够,届时早日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