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珏回到淳如馆便径直进了书房。
桌上烛火摇曳,茂华守着规矩进去添第二回茶水时,陆珏忽然想起件事,头也没抬地吩咐了句,“在库房里取两盒玉脂膏,送去濯缨馆。”
茂华倒是一怔,片刻没想起来应声。
陆珏稍抬了下眼皮瞧过来一眼,他赶紧低头,“是,小的这就去。”
那玉脂膏常做雪肤润泽之用,对消肿止痛也有奇效,要说多罕见倒算不上,就是用料名贵,寻常都只供宫中高位得宠妃嫔御用。
世子爷冷不丁想起这种女子闺阁里的东西,总不会是一时兴起。
茂华出门遇到长言,抬手拉着人到了拐角避风处,开门见山就问:“婉姑娘可是怎么了?”
两个人在淳如馆属于一个掌内一个掌外的关系,都是世子爷的左膀右臂,见面自然熟络,长言也不瞒他,三两句将今日寺里的事全说了。
茂华听着稍微拧眉,“姑娘替姜小姐给爷送信?”
长言耿直点头,说是啊,“但主子是心怀天下之人,哪里会拘泥于那些个小情小爱,信后来又教我派人送回去了。”
这点茂华倒是不意外,只又问:“那婉姑娘呢?”
“婉姑娘走了呀,婉姑娘还能怎么样!”
茂华闻言对插着两手,斜着眼睛觑了长言一眼,低声道:“不知情不识趣的莽夫一个,果真什么都不懂!”
话说得长言一愣一愣地,不知道他又在稀奇古怪个什么劲,但没等再还嘴,茂华已经一撂袖子,直直往库房去了。
因着程氏平日的殷勤,淳如馆的日常用度在府里属是最好,样样都比照着靖安侯陆进廉那边儿的来,淳如馆的库房自然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
茂华先按陆珏的吩咐取了两盒玉脂膏,取完了却没直接出去,而是多走了两步,又自作主张取出来一支紫玉银花芙蓉香囊,一块儿拿着往濯缨馆去了。
到院门前时廊下正在挂灯。
茂华算是这儿的稀客,原先拢共就来过两回,一回是婉姑娘及笄,他替世子爷送及笄礼过来。
还有一回嘛……
是四年前婉姑娘搬到濯缨馆后发烧不醒,他过来瞧瞧病情,好给宫里的世子爷递信儿。
婉姑娘,是世子爷捡回来的小野猫儿啊。
说起来姑娘入盛京后养在老夫人膝下四年,常日深闺不出,如今阖府众人都默认她是老夫人的人,以前的事都教老夫人给封了口,没人提了。
然而茂华记得四年前老夫人灵州之行遇险,获救后整整昏迷了小半月才苏醒过来,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看顾旁人。
最初找到婉姑娘,又做主将她留在身边儿的,其实是世子爷。
灵州至盛京上千里路,姑娘都是跟着世子爷左右的,也倒是世子爷向来爱清净,而她那会儿刚好不会说话。
她在老夫人醒来前甚至没有名字,老夫人醒来后,依稀也只记得她的闺名叫婉婉,但具体姓甚名谁,却也还是不知晓。
直到后来某日,世子爷正伏案处置公文,她原本安静蜷在他腿上睡觉,醒来却忽然好奇钻到了他身前去,看了看便从他手中拿过笔,一笔一画地在桌上的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容深、意婉。
她在告诉他,意婉是她的名字,世子爷的字她想必是从老夫人日常言谈中听来的,倒难得记下了,眼下被她写在一起,应当也是一种她对他表示亲近信赖的方式。
彼时茂华仍还在惊讶于她原来竟会写字,便见世子爷垂眸端详纸上片刻,已神色平静地执笔,在自己的名字前写上了一个“陆”。
她歪头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意会到了便又拿起笔,作为回应,在他的名字旁工整秀气地写下了自己的姓氏,“钟”。
陆容深、钟意婉。
一路行了近千里之遥,那还是她头回主动与人交流,用独特的方式,同世子爷交换了彼此的名字。
来到侯府后,她离不开世子爷,就只能住在淳如馆。
说起来小姑娘也真是怪可怜的,那时眼里心里就只认世子爷一个人,这才从无边的害怕里寻着个依靠和寄托,谁成想他回了盛京就要入宫。
他若一走,她就又成了举目无亲。
临走前一天小姑娘才知道了消息,整夜不睡,就守在床边拽着世子爷的袖子,哭得好似都要断气了。
但她也只会哭,嘶哑地吱吱呜呜却连话都不会说,一晚上愣是把自己生生哭晕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世子爷到底已经不在侯府了,她却又成了不哭不闹,老夫人做主给她挪去濯缨馆,她也乖乖去了,就是没多久就发了烧。
茂华那时候一直隔三差五就给宫里传信,传到婉姑娘醒,世子爷便回来看她了。
只可惜这次醒来后的婉姑娘,前尘尽忘,花园里追雪团儿追到世子爷跟前,都会开口叫“哥哥”了,却识不得人,还很怕他。
世子爷的“猫儿”,从此便只当是跑丢了。
可猫儿丢了四年,现在长成了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茂华是个俗人,就觉得这样的小美人儿,不该落了除世子爷之外任何旁人的手。
茂华到濯缨馆廊下,里头正张罗着备热水、焚香。
姑娘家的闺阁熏了清甜的鹅梨帐中香,混合了女孩子生来自带的体香,站在门口都能教人嗅出一股子温软的味道。
临月瞧着他倒一时稀奇,迎出来问他有何贵干?
茂华对掖着两手,“婉姑娘怎的不见,爷有东西教我送来给姑娘呢。”
婉婉这会儿正在沐浴。
浴间里水雾缭绕,她半趴在浴桶一侧闭目养神,浸了玫瑰花瓣的浴汤顺着纤薄袅娜的脊背泼洒开,直教云茵一个女人看得都忍不住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