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婉婉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拿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作势地要给他证明。
“你摸摸看,我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她不开心,陆珏手掌下能摸到她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在跳动,四处蹦跶的小兔子似得,现在被他的话弄得有点急躁。
他忍不住笑,“如此看来倒是我肤浅了。”
婉婉却又不舍得他被人说半点不好,他自己也不行,便喃喃道没有,“当真肤浅的人不会像你活得这样累,就好比二表哥,他总是潇洒得很。”
可她是不会喜欢二表哥的,表面看起来稳重的大表哥也不会,她眼里从来就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但婉婉越是喜欢,才会越是心疼他,想要更加多的了解他。
她兀自琢磨考虑了半会儿,才试着问出口:“那你怨过侯爷和先夫人吗?”
她指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都没有落下,先夫人固然很可怜,但于陆珏而言先夫人毋庸置疑也是施暴者,这才是可悲之处。
陆珏身为其子,亲眼目睹了她所有的可怜,兴许连纯粹的怨都不容易。
但陆珏对她坦然道:“说实话是有的。”
“在第一次被她带去长公主府,看到原来旁的父母子女本该亲近慈孝之后,不甘就免不得会滋生出来。”
“尤其是看到陆瑾事事能博侯爷欢心,我却做不到,也学不会他那样讨人喜欢,侯爷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忧心、失望,仿佛我的骨子里也深藏了疯魔的影子,不知哪会不会也跟先夫人一样失常。”
“时日长久后,怨恨便也随之而来。”
他说这些的时候嗓音极其平静,却到底没有看着婉婉的眼睛。
与人袒露自己不那么风光耀眼、甚至困顿无助的过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当这个人还是一贯爱慕、崇敬他的小妻子时,就更加需要很大的勇气。
婉婉听得心里闷出一层浓重的阴霾。
她也察觉到他的骄傲,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他,软软的手指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一点粗糙的触感,真实而亲密,也将她的柔软力道传递给他。
她并没说话,无声地护着他的骄傲。
陆珏半垂着眼睫,收拢五指捏了捏她的手,继续道:“可后来年纪渐长,便明白过来怨恨最是无用,心思就不在此处了。”
怨恨最是无用……
婉婉思忖着问:“怨恨,只是弱者无能为力改变现状而寻求的发泄出口,一旦滋生,折磨的其实是自己,对吗?”
陆珏抬起眼睫,望着她赞许笑了笑,“对。”
她是只聪慧的小猫儿,单纯、涉世未深,很多事虽然懂得不多,却愿意动脑筋去思考,只要稍加引导,假以时日必定能长成玲珑通透的模样。
陆珏道:“先夫人的后半辈子都在怨恨中度过,她的可怜都来源于无能为力改变现状,将一切悲欢寄托在旁人身上,也就将伤人的利刃递给了对方。”
婉婉若有所思,没言语。
他继续道:“侯府的爵位争了许多年,她便拖着满腔的怨恨与不甘强撑了许多年,直到我十岁时尘埃落定,她才终于一口气散尽,第三年便油尽灯枯了。”
先夫人亡故在庆和十二年的盛春。
万物生发的时节,先夫人却枯萎了,可那或许于她而言才是解脱。
婉婉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心底里对侯爷过往的所作所为如何看法,众所周知这父子二人并不亲近。
陆珏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学会陆瑾那套讨人喜欢的做派,但依旧靠自己毋庸置疑的能力赢得了所有荣耀与注目。
所以婉婉哪怕听过了那些不耀眼的过去,她也依然从心底里崇拜他。
“我的夫君底下没人能比得上,世子之位、所有的荣光,上注定便该属于你,若那时我能亲眼看着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必定会更加与有荣焉。”
陆珏却不舍得,那时的他处境艰难,哪里护得住娇娇柔柔的她,两个人相遇的时机是意,本就已经是最恰当的时间。
他抬手摸了摸婉婉的脸颊,“过往就算了,你只需亲眼看着我日后去往更高处的每一步便好。”
陆珏给了她进入他心房的请帖,日后任凭她可以在里面撒欢儿打滚儿,婉婉听懂了,心头咕嘟咕嘟地又开始冒泡泡,忍不住转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她仰着脸,拿鼻尖去蹭蹭他的下巴,“这些话你该早些告诉我的,一个人藏在心里那么辛苦,但变成两个人的秘密,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陆珏没有办法拒绝她,温柔和可爱是她的赋,能融化任何一个愿意教她靠近的人。
婉婉靠着他的胸膛,坚实而让人无比安心。
她从没有感受过患得患失,也没有过伤心困苦,每睁开眼睛看到夫君,她感受到的就全都是开心。
连思考早膳与夫君一道用什么,对她而言都是件充满期待感的事。
但也正是这样的满足,婉婉才更加理解了先夫人的无助与痛苦。
原先不知先夫人为何对爵位的执念那样重,重到逼疯了自己,重到本末倒置忽视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更不知侯爷为何偏偏对唯一的嫡子也忽视至此。
但现在想来,一个女人,原本与丈夫恩爱不移、举案齐眉,成婚第二年便又传出喜讯。
这本该是件美好的事。
可一切都随着那孩子的不幸小产而化为泡影。
小产连带着拖垮了女人的身体,医师断言她这辈子都难再有孕,两人婚后定是有过一段难忘的日子,越是难忘,才越是教先夫人无奈、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