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此时再轻声道:“三老爷,夏藤所言属实,她胆子小,断不敢骗主子。”
夏藤哭着点头,她委屈胆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说谎。
沈世兴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心里那个恨啊——要死的媒婆,合该撕烂她的嘴!
连王媒婆自己都愣了半天。
老夫人反应最快,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下要先顾着沈家名声,接连质问王媒婆道:“可是你误听我家下人说话在先?不问缘由乱传在后?!你就是这样做媒婆的?!”
王媒婆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辩驳,老夫人说的一丝不错,话是她自己听来的,也是她不经核对就传出去的。
她看着屋子里这么多双质问她的眼睛,喉咙一下子噎住了。
老夫人敛了脾气,微抬下巴,道:“方才丫鬟说的时候你都承认了,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辩驳了——老大,去报官吧。”
沈世昌迅速起身,抬脚就要出去。
王媒婆“诶诶”叫了几声,指着沈家人吼叫道:“你们算计我!”
沈清宁在婆家是管内宅的,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但她不敢开口替王媒婆反驳。她是想帮柳氏开脱,可是这是在不伤害沈家颜面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她现在要是帮王媒婆说一句话,等于打老夫人的脸,打沈家人的脸。这是她的娘家,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即便沈清宁和沈家的人都知道这兴许是沈清月使的计谋,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不能辩驳一句!
沈清宁绞着帕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自认浸淫内宅多年,都使不出来这样的手段,竟没想到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将阴谋诡计玩的这样老练。
沈清月还淡然地站着,一点子委屈都没有。
沈清宁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沈清月肯定不会以为这种手段能哄了人去,可她怎么这般坦然,一点都不怕沈家人的样子!
沈清月当然不怕,从前老夫人和沈世兴再怎么纵容吴氏欺负她,却依旧要顾着她的体面;柳氏只敢默默昧下她的嫁妆,老夫人却不敢帮腔,并非因为老夫人有良心,而是因为忌惮胡掌柜背后的人。
沈家人不会替她出头,永远不会,但是沈家人会顾着她的体面,只要她大面上不犯错,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沈家人若还要王媒婆这儿的一份脸面,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
沈清月垂着首,身体却站得笔挺,如兰花开在笔直的树干上一般,姿态不显柔弱。
王媒婆反应过来自己受了算计,开始发泼,沈世
昌最要脸的人,他怎么容得下三姑六婆这样的人在沈家撒野,当即吩咐人叫了粗使婆子过来,把人拖出去,叫管事绑着人往衙门里报官去,报了官,以后王媒婆就没有再反水污蔑沈家的机会。
罗妈妈和另两个丫鬟一道去了。
王媒婆走了,老夫人和沈家人的恶气出了一点,但他们并未忘记这件事儿最初的缘由。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只留了沈家三个老爷和沈清月,连管家的方氏和大太太都没留。
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寂静得可怕。
老夫人和沈世昌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沈清月,沈世文手里的茶杯还有一缕热气,他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沈世兴抄着手,盯着沈清月脚下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气过了,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冷冷地盯着沈清月,问道:“月姐儿,你再不必装了,是你指使的罗妈妈和你的院子里的丫鬟,故意误导王媒婆的不错吧?”
沈清月低头回话道:“老夫人冤枉孙女了,我的确不知道此事。”
老夫人一哽,切齿道:“那就是罗妈妈自己拿的主意?”
沈清月抬头看着老夫人,微微皱眉道:“老夫人,您方才不是说,是王媒婆误听了话传出去么?”
老夫人嘴角一沉,沈清月的嘴巴紧得像蚌壳!
她直直地望着沈清月,问道:“若不是你事先知道,会这般从容?”
沈清月问道:“若孙女事先知道,却拿不出证据来告知与您,您可会信我?”
老夫人语塞片刻,不悦道:“你都没有说,怎知我不信你!”
沈清月带着些讥讽的笑了,她五官冶艳,眉眼唇角略弯,更添俏丽,她宠辱不惊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老夫人没听清楚,复问她:“什么?”
沈清月脸上没了笑意,大声道:“孙女说,又不是第一次了。若第一次,我会害怕委屈,掉眼泪,若是第二次,我也还会委屈,第三次第四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孙女倒是想委屈,偏偏委屈不起来。”
第一次,沈清妍传她和张轩德有私情,想毁坏她的名声,老夫人是在她的逼迫下才罚了人。第二次,吴氏在她身边安插管事妈妈林妈妈,将养不好的牡丹放到她院子里,还想让林妈妈拔了她的牡丹,老夫人险些当众让她没脸,事后没有一句宽慰,林妈妈死了,那事儿也不了了之。第三次柳氏侵吞她的嫁妆,老夫人剥夺了柳氏的管家权利,仅此而已,最后反倒激得柳氏联合外人算计她!
老夫人是怎么“主持公道”的?可有一次是查问清楚真相,不轻易冤枉她一句?可有一次是打心眼里心疼她,替她出过一口恶气?
没有,从来没有。
维护家族颜面没有错,但家里人对她有没有感情,上辈人做没做到“慈”,彼此心里都清楚。
沈清月这时候眼眶才红了,她咬着唇,轻拧着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滴眼泪也不肯掉,她悄悄地打开嘴巴,
吐出一口白雾,眼睛还是红红的。
沈世文顿感惭愧,沈清月还是委屈的。她没有一句直接的指责,可她的话,比刀子还尖锐。他是沈家的一份子,是沈清月的长辈,侄女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也没有帮过忙,没有说过公道话。
没分家之前,沈家家风如此,他作为沈家二老爷,也是帮凶。
沈世昌更是羞愧难当,他是沈清月嫁妆的受益人,他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开销中有动用沈清月嫁妆的部分,事后却没有半分补偿和歉意。
沈世兴更是不必说,沈清月是他的女儿,他答应过要护着她,但是柳氏勾结外人算计她的清白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沈家的声誉体面,还没轮到要压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去维护的地步!
老夫人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