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兰月见顾燕时出来,忙迎上前,边伸手扶她边打量她的神情:“如何?陛下怎么说?”
“他说那手炉值三千两白银,算我欠他的,还说每日一分利,攒到一万两就用我的太嫔位清账。”顾燕时缓声,一字字都透着冷。
兰月花容失色:“什么……”
她未再深言,兀自轻喟:“咱们先拿首饰换些钱,将那五百两凑回来,一笔还回去。余下的……”她顿了顿,“他说我弹一支曲能抵一两银,便先试一试吧。”
“试一试?”兰月担忧地望着她。
每日单利息就要二百五十两,不必细算也知靠弹曲是还不清的。
可除了依言照办,二人现下也别无他法。兰月只得姑且按顾燕时所言做了。凑足五百两银子,又随她抱着琵琶回到紫宸殿。
约莫三刻后,紫宸殿中琵琶乐起。曲音一起就几乎再未停过,从临近午时直弹到傍晚。
着人去传晚膳后,苏曜气定神闲地等她又弹完一曲,启唇:“不听了。”
顾燕时神情冷淡:“多少首?”
“七十四。”他道,她即刻说:“利息从明日开始算。”
“可以。”他应得十分爽快。
其实便连她也知道,早一日晚一日都没什么大差别,这笔钱注定是还不清的。
沉默地离席起身,她走出紫宸殿。早已酸痛不止的双臂在冷风袭来的顷刻间打了个寒噤,兰月忙接过琵琶:“奴婢一会儿叫医女给姑娘按一按。”
“嗯。”顾燕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回到寿安宫,她却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琵琶,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
学了太久,她已习惯于弹着琵琶想事了。伴着声声泠音,白日里的万般波折飘进脑海。她先想起被活活掐死的岚贵妃,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又想起他那高利的印子钱,气得磨牙。
他在拿捏她。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在拿捏她。
她撞破了岚贵妃的事,他先做出要杀她的样子,又没有动手,是在拿捏她。设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利,又慢悠悠地由着她拼力去还,也是在拿捏她。
看他的样子,好似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他在欣赏她的崩溃。
可原因呢?
她自问从未招惹过他。
“太嫔。”有宫女进了屋,顾燕时的思绪被打断,举目望去,却不是去请医女的兰月,而是玉骨。
玉骨身后跟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在几步外驻足,向她一揖:“静太嫔安好。臣奉陛下旨意,来为静太嫔送些舒缓筋骨的膏药。”
原是位太医。
顾燕时看看他,神色平静地颔首:“有劳了。”
那太医并不多言,上前将一方木匣放在她手边的榻桌上,就告了退。
她美眸低垂,觑了眼木匣上描金的花纹,觉得讨厌。
不多时,兰月也回来了,医女已知为何而来,并不多言,见过礼就上前帮顾燕时按起了胳膊。
顾燕时看一看她,睃了眼案头的木匣,心平气和地笑问:“我这里有些膏药,据说是舒缓筋骨的,姑娘帮我看看能不能用?”
第7章用膳
医女依言将木匣打开,取出其中的描兰花白瓷盒,只打开盖子看了眼就笑道:“这是极好的药膏,太嫔且放心用便是。”
“多谢。”顾燕时含着笑,心弦却又颤了一颤。
欺负完了,又给个甜枣。
顾燕时不再说话,医女认认真真地帮她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告退。她在医女离开后自去沐浴更衣,回房后,兰月已寻了上好的细绸,将药膏抹在上面,仔细地缠到顾燕时胳膊上。
细绸平整地缠好,兰月边在尽头处打结,边是一叹:“这细绸又结识又轻薄透气,放在几日前咱们见都见不着。若能得上两尺,必要好生留着给姑娘裁两件贴身的小衣才好。可适才奴婢去库里一看,竟足有七八匹放在那里。想来该是尚服局那日来时一并送来的,觉得这等东西不值一提,都没往姑娘眼前呈,就直接记档送进了库中。”
顾燕时还在回思白日里的事。岚妃的死状像一道咒,冷不防地就会撞入脑海,将她的思绪全然禁锢在上面,满眼都只有那幅可怖的画面。
恍惚之中只听兰月说:“……九重宫阙,果然还是陛下的心意最要紧了。”
顾燕时一愣,抬眸:“什么?”
兰月好似也一怔,亦道:“什么?”
顾燕时滞了滞,摇头:“没什么。我睡了,你也早点歇下吧。”
兰月明眸中一片担忧:“姑娘明日还要去弹曲儿么?”
“去。”顾燕时垂眸,“不去能怎么办?”
“可其实……”兰月想说什么,言至一半却咽回去,低头深福,“奴婢陪姑娘去便是。奴婢告退。”
顾燕时看一看她,一时想追问,想一想又罢了。
——她左不过就是想说,可其实即便这样日日去弹曲,账也还是还不清的。
怀着满心纷扰,顾燕时沉默地上了床。兰月与玉骨将卧房中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黑暗之中只留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