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片漆黑,苏曜无声地侧首,隐约看到一旁的背影一阵阵轻搐。她压抑着声音,哭得极轻,不多时忽而撑起身,抽抽噎噎地蹭到床尾,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下床。
顾燕时连鞋子也没有穿,光着脚无声地溜向房门。
她怕吵到他睡觉,真的被他掐死。
行至门边,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迈出门槛。
他夜宿欣云苑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欣云苑的宫人们都清楚,她也不肯他们留在这里值夜。
是以整个外屋都安安静静,漆黑里唯有窗纸中透出的隐约月光为伴。
顾燕时怔怔地望着月光,缓了两息,随意在一张八仙椅上坐了下来。
八仙椅边都有小桌,是平日待客时放茶盏用的。她伏在桌上,出了会儿神,恐惧就翻涌地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一涌而出。
顾燕时抽噎了两声,脸埋进臂弯里,在寝衣上蹭掉泪水,脑海里如梦魇般回荡着他白日里的话。
他说现在在下面陪伴先帝的嫔妃没几个,若她去了,或许就是头一号的宠妃。
那多可怕。
她怕极了先帝待她不好,但更怕先帝独独盯着她一个人,只待她一个人的“好”。
过往的阴霾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后来在与苏曜的一次次苟且中,她尝到了甜头,便可以将那份阴霾搁置不想。但现下因要去殉葬,那份阴霾再度呼啸而至,让她心惊胆寒。
那样的“独宠”,她无福消受。
整日的惊惧伴着泪水越涌越烈,顾燕时哭得止不住,双肩直颤。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一声:“母妃?”
熟悉的声音在她心头一击,她蓦然抬头。
黑暗之中,一道颀长的影子立在卧房的门槛之内,她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而后,他迈出了门槛,一步步走向她。
她犹自僵坐在那里,他走了三四步后,她倏尔回神,霍然起身,步步后退。
借着月色,苏曜看出她浑身战栗不止。
堂屋并不太大,她的后背很快抵到两张主座之间的八仙桌上,再无处可避。
逃不掉了,她就大睁着眼睛,一口口深喘着气,盯着他。
他皱皱眉,再度上前几步。离得足够近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别开脸,好似这样就能再躲开一些。
“怎么了?”他语带困惑,一边问,手一边抚向她的下颌。
才刚触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别……”
他的手顿住。
她剧烈地颤着,一双眼睛再度落在他面上,泪水在月光下淌下来:“别让我和先帝合葬,好么……”
她平日里软糯好听的声音变得嘶哑,一滴泪珠滑至下颌,再一坠,滴在他指尖上。
“求你了。”她攥在他手上的手越来越紧,“你若是嫌修陵费钱,就……就把我扔去荒郊野岭里,或者一把火烧了,我……”
“母妃。”他声音一沉,她下意识地噤声,心惊肉跳地望着他。
苏曜蹙眉凝视着她,觉得想笑,又莫名的笑不出。
一切捉弄的念头突然间荡然无存,他诡异地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他于是没了再逗她三日的心思,无声一喟:“朕逗母妃玩的,母妃当真了?”
“你……”她泪水滞住,杏目圆睁,盯着他看。
她觉得他阴晴不定,说出的话总是很难分辨虚实。
杀人这种事情,于他而言又不费吹灰之力,更让她难辨此言真假。
苏曜静一静神,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她发着愣,没有挣扎。被他抱在身前,还在盯着他看。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唇角隐约含起些带着安抚的笑:“朕不会杀母妃的。”
他白日里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
“万一朝堂上闹得大了,你……”她怔怔道。
这也是他白日里说的。
“没有这种万一。”他撇嘴,提步走向卧房,“若闹到朕撑不住的地步,也是朕先死。想逼朕推母妃去顶罪,他们做梦。”
黑暗里,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安心。
话音落地,他已抱着她回到床边。他俯身将她放下,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来。她立刻往里缩去,攥住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苏曜噙笑:手抚过她沾染泪痕的脸颊:“合葬是吓唬母妃的。听母妃遗言中特意提及,所以一时兴起……”
不及说完,他抚过泪痕的手染了一股新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