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枝适才毒那奏章,只看其中提到“疑为下毒”,听到此处才知竟是殷红,脸色骤然一白:“怎会……”
林城垂眸:“解药被贵妃夫人的父母拿走了,毒药……”他一喟,“说不好。”
顾燕枝脑子里都懵了,耳畔嗡鸣不断,手脚也发了冷,后脊一阵阵地沁出凉汗:“那若……若真是这毒……”
苏曜攥住她的手:“中这毒的头三个月会病痛不断,但不服解药也没有大碍,只是寻常的难受而已。过了三个月,才需每月服药,时间倒也还有。但——”他睃了眼林城,“也必须拿到解药了。”
言下之意,他淡看生死,却不能让朝中显贵都看淡生死。这一劫若过不去,朝堂势必动荡。
林城默然:“还请贵妃夫人再行联系父母。”
顾燕枝下意识地望向苏曜,昏暗的烛火下,苏曜神情黯淡,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她的目光,心不在焉地应道:“嗯。”
“臣告退。”林城抱拳,告退得干脆利索。苏曜在他走后未在二楼多留,揽住顾燕枝,与她一道回到三层的卧房。
躺回床上,两个人都已睡意全无。他们各自平躺着发呆,呆了半晌,顾燕枝侧首看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苏曜吁气,“若这事真的不能善了,怕是要改朝换代。我还没有女儿呢,好惨啊。”
“……”顾燕枝哑了哑,“你想要女儿?”
“是啊。”他衔起笑,一下下地咂嘴,“生个女儿跟你一样,多好玩啊。儿子不行,你家没有男孩你不懂,我却知道,男孩子八九岁那个时候,疯起来人憎狗嫌。”
她盯着他:“你也那么闹吗?”
“我没有。”他又笑一声,“我那时候不闹都人憎狗嫌,不敢闹。”
这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的心,加之窗外风声又起,她不自觉地向他靠了靠,伸臂抱住他。
他察觉她的怜悯,神情古怪了一瞬,转而扭过头,打量她:“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她眼帘低下去,无声一叹,“我在想若这事真是我爹娘做的,你就……就杀了他们算了。一边谈和一边下这种黑手,可真是疯魔了。”
个中细由她越想越害怕。
若这事真是他们做的,就意味着他们的谈和只是在拖延时间,也意味着他们再一度骗了她。
除此之外,他们也再一度枉顾了她的性命。
虽然她活着,可她还在苏曜手里呢,他们与苏曜只一面之缘,就一点不担心她会命丧其手?从前的几个月,他们就一点没想过,她或许已在天子之怒下死无全尸?
她这样细想,只觉得心冷得彻骨。
而现下在京中疯传不断的议论里还有一条说天子之所以遭天谴,是因“霸占庶母”。
他们那么清楚静太妃是谁,那么清楚这“庶母”是谁。
她只能盼着,盼着这些传言跟他们没有关系。
蜀中,顾白氏又被顾元良软磨硬泡着出去买吃的了。
顾元良这些日子好像变得格外挑嘴,前天要吃酱牛肉,昨天要吃肘子,今天又想吃酱鸭。
酱鸭他还指名要城南那一家的,说那家是江南的口味,吃着对味。
顾白氏只好拿了银子,又与驿站借了马车,雇了伙计驱车而往。行出不远,她忽而想起中秋快到了,该买些月饼才是。
江浙一带犹善制作糕点,月饼这样的东西年年中秋都不会少。往年她都会买上两份,一份放在家里用,另一份着人送到云南,祭到长女灵前,期盼来世还能团圆。
今年,她却只打算备一份了,一则因为大正教那地方现下有重兵把守,已去不得。而来她也已无力再为故去的长女分心,只想将十二分的诚意都寄托在同一份月饼里,祭到月神跟前,求月神让她还能跟燕燕团圆。
只要她此生还能见到燕燕一面,怎样都好。
她得亲口告诉孩子,她这个当娘的对不住她。
如此这般,还需再准备些旁的祭品才好,备得隆重一些才能显出诚意。
顾白氏一边琢磨一边打开了荷包,垂眸瞧了瞧里头的碎银,觉得不大够,便唤前头驾车的伙计:“哎,有劳你……折回去一趟吧,我再取些钱。”
那伙计惯是好说话的,闻言爽快一笑:“行!”说着已驭着马调转了方向,向驿站折返。
过了约莫一刻,顾白氏回到驿站。她劳那伙计等在门口,径自去了后院。因是长住,她和顾元良在后院里包下了一方小院子,算不得多么宽敞讲究,但总比只租一间屋要舒服多了。
顾白氏走进院门,正要推门进屋取钱,却听到房中有浑厚的声音传来:“你……无耻!这般坑害我们,当我们当真不敢一掌拍死你?”
顾白氏心下暗惊,下意识地摸向了发钗。
他们夫妇经年累月地行走江湖,虽不会武功,也很是有些防身利器。她那状似平平无奇的木质发钗里就藏着一柄细长的钢刀,打磨得极为锋利。
但紧接着,她听到了夫君的冷笑:“是,你们不敢。论武功是你们本事高,但论藏东西,你们比不过我。若是杀了我,那解药你们就找去吧,万一有个闪失找不到,就到地下跟我算账去,也好。”
“你……”对方气结,顾元良负手而立,摇一摇头:“其实我们何必闹得这样僵?你们也有家眷性命搭在了朝廷手上,我这样做,也是为他们报仇。你放心,我一个生意人,不要什么江湖地位,咱们一起将这事了了,我自会将解药给你们,到时咱们一拍两散。若你们心里还堵着气,就杀了我,我也不怨你们。”
他说得过于平静,对方听得神情复杂:“你这是何苦!”
“长女大仇不报,我夜不能寐。”顾元良的眸色暗下来,透出一股生意人不当有的杀气。
但这股杀气转瞬就又淡去了,他的神色重新平淡下来,苍老的眼睛显得浑浊:“去吧。寻几条大鱼给我,留步官吏、宗亲贵戚都可,我要这狗皇帝功亏一篑,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房中三人相视一望,脸上虽都有隐现的怒色,却终是都按捺住了。
他们抱拳一揖:“告辞!”
立在门外的顾白氏心惊胆寒,忽而察觉几人正走向房门,她鬼使神差地疾步逃开,躲进几步外的水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