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劝了两句劝不住,只得小心的扶着她走了过去,这些工匠倒是极利落,才几个月的功夫,已经盖好了大半,估摸再有两个月就能完工了,杜若瞧了一圈,颇为满意,却见干活的工人大都身姿魁梧,五官不大似宋人,不禁道:“那些工人是哪来的?”
旁边跟着的二喜忙道:“回主子话,这些是檀洲那边儿逃难过来的,人勤快,不惜力气,倒都是干活的好手。”
二喜一说杜若就明白了,这一打仗最倒霉的是老百姓,为了活命只得背井离乡,没根没叶的也只能寻这样的工作,便道:“工钱莫少了,让灶房做些些荤的。”
只等二喜应着去了,杜若方觉有些困倦,打了哈欠,回屋歇觉去了,杜若却未想到这一觉便生了变故。
第99章修书一封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杜若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几次想醒过来眼皮却沉重的仿佛压了两座大山,费了些力气才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场景,仿佛仍是晚间,光线颇暗,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下意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仍然如此,她皱了皱眉刚想叫人却听侧面一个声音响起:“夫人醒了。”
声音低沉可那种不同一般的气势依然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透了出来,听起来既陌生却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听过,侧头看去,不禁微微一愣,昏暗的灯光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这人明显不是宋人,五官轮廓较深,看上去棱角分明,此人明显不是宋人,应是辽国人。
而且这张脸虽陌生却跟他的声音一样让杜若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杜若不免暗暗沉吟自己是不是见过此人,若见过是在何处?而这又是哪里?很明显此处并非将军山,她记得自己看完扩建的工地就回屋睡了,怎么一觉醒来却变了地方。
感觉到身下微微晃动的频率让杜若知道自己是在马车上,而这辆马车显是特制的,车厢很是宽敞,宽敞到能放下两张可容躺卧的软塌,自己身下一张,对面男人坐了一张,另外侧面还放了一张小几,小几一个小小的炭炉上放着一个造型精美的铜壶,小几边有个侍弄的小丫头,穿了一身紫色衣裙,模样柔丽却恭眉顺眼极有规矩,整个人跪坐在哪儿就像一朵迎风绽放的白芨花。
白芨花,提到这个杜若忽然想起了檀洲的紫花村,也在这一瞬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紫花村的里长带到自己跟前儿花了大价钱购买走白芨的大客商。
不,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客商,若自己猜的不错此人应是辽人,且在辽国的地位不低,因他身上这种上位者的气场是如何也隐藏不住的,想来应是辽国的权贵,而如今两国交战之时,此人不在前线督战却冒着天大的风险深入宋地把自己掳掠出来,不用想也知其目的是想以自己为质要挟蛮牛退兵。
杜若不免暗道倒霉,就知道跟着那头蛮牛准没好事儿,自己远在将军山都能遭此横祸,两国交战之时对方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可想而知必是被蛮牛打的怕了,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杜若虽不大了解打仗的事,但对于古人的死脑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尤其这些权贵不管是辽人还是送人,都是极好面子的,若不是逼急了,绝不会干出掠夺女眷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更何况此人看起来与自己以往见过的那些辽人皆不同,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儒雅书卷之气,他手上的那卷书杜若曾见过是宋人大儒所著,甚至他身上的衣袍打扮也是宋人衣冠,若说为了掩人耳目却有些牵强了。
毕竟他这样辽人的样子,穿宋人的衣冠反而更加招眼,倒不如穿着辽人服饰的好,毕竟两国接壤,即便不和睦也不能妨碍两国百姓来往,尤其商人,商人逐利,不会管什么宋国辽国,哪有银子赚便往哪儿钻,因此辽国的商人出现在大宋也并非什么稀罕事,加之两国交战,边境那些辽人为了生计拖家带口往宋国逃难的大有人在,大宋也并不会驱逐,因此街市上多有辽人走动,也早已见怪不怪,反倒像此人这般硬做宋人打扮的少之又少。
若非掩人耳目,便是此人极崇尚宋国文化,杜若猜侧应是后者,若是后者或许自己可以想个法子,想到此开口道:“阁下如此行径却非君子之风?”
男人看了杜若半晌开口道:“在下耶律隆聿。”
耶律隆聿,杜若暗惊,即便她不关心国家大事,对于这位耶律隆聿的大名也是听过的,这位是辽国鼎鼎大名的贤王,是如今这位新继位辽国国君的亲叔叔,听说极受辽国老国君宠爱,曾想传位于他,可这位却并醉心山水,无心皇位,才成全了自己的侄子的皇位,他自己因极受辽国百姓爱戴,获封贤王。
听说这位贤王颇知民生疾苦,故此贤名远播,也难怪会乔装成药商去紫花村购买白芨草了。
这句自报家门,不禁彰显其磊落也让杜若领教了这位贤王的机变能力,他并不正面回答自己的质问,而直接报了家门,就是告诉杜若,他是辽人,而辽人自来便是宋人眼里的蛮夷,哪怕是贵族也如此,既然是蛮夷自然跟君子搭不上边了,自己用君子之风质问他岂非可笑,一句话便把自己的质问化于无形,足见此人智慧超群。
而这样的人却来绑架自己,实在有些奇怪。
杜若正想着,却听耶律隆聿又开口道:“此次在下冒然请夫人去辽地做客,实乃情非得已,还望夫人见谅。”
杜若心道说的真好听,请自己去辽地做客,见过谁家是这么请人做客的,想到此哼了一声道:“贵国这请人做客的礼节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那耶律隆聿脸色微滞,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夫人请放心,只需夫人在辽地暂住数日,待事情了结,在下必亲自护送夫人回将军山。”
到了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杜若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觉得有些疲累,往后靠了靠,手搁在自己鼓囊囊的肚子上摸了摸道:“宋辽也并非第一次交战,他什么样儿,想必你们比我还要清楚,把我一个妇人请到你们辽地做客,只怕是白费功夫。”
耶律隆聿:“的确如夫人所说,威武将军的赫赫虎威我们辽人的确曾领教多次,只是夫人又何必妄自菲薄,将军对夫人之深情已成佳话人人皆知,便在下远在辽国也有耳闻。”
杜若见他说的如此直白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传言如何能当真,即便是真,阁下以为在国家百姓跟妻儿之间,他会弃国之大义而取小家不成。”
耶律隆聿一愣却道:“夫人误会了,我们辽国只想停战和谈。”
杜若哼了一声:“贵国莫非忘了,这战事可是你们先挑起来的。”杜若的话很是明白,战事你们先挑了起来,这会儿一看打不过就想停战和谈了,哪有这样的好事。
耶律隆聿脸色微暗,半晌方道:“在下也曾力阻皇上出兵,只是皇上当时被奸臣所诱执意而行,方酿成如今无法收拾的局势,事到如今,为了辽国千万百姓,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夫人见谅。”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请自己见谅,态度谦卑,语气无奈,足见他对此种行径极为不齿,无论是否迫于无奈,终究是他绑架了自己,杜若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脸色了,她本来就是小心眼的人,不懂什么宽宏大量,况且自己完全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那个池鱼,还大着个肚子,真要是一尸两命,找谁哭去。
正心里恼火,忽听咕嘟之声响起,是小几之上的水滚了,那个紫衣丫头,芊芊玉手执壶泡茶,顿时茶香满溢,沁人心脾,倒消去了些许恼火。
紫衣丫头素手执了几上的汝窑茶盏恭敬的呈送过来,柔声道:“夫人请用茶。”声音虽不大却婉转好听,听上去有些吴侬软语的味道,也不知这耶律隆聿从何处寻来的。
杜若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暗道好茶,只是茶香中仿佛带着些苦味,像是加了什么药材,即便如此也是难得好茶吃了半盏茶下去,杜若便感觉心气平和不少,不禁道:“这茶里可加了药材?”
耶律隆聿道:“夫人当真是内行,这茶里加了一味骨筋草。”
虽在檀洲她只种紫花白芨,却常年跟苏士安这个大夫混在一起,杜若这个一窍不通的外行也成了半吊子内行,后来又在将军山开了药田,这将军山上可不止种了白芨,各类草药有上百种,耳濡目染杜若这个半吊子变成了彻底的内行,不禁认识各种药材,对于药材的性味归经,疗效,也大都知道,故此耶律隆聿一说茶里加了骨筋草,杜若便知是安胎,想必是怕马车长途颠簸,自己动了胎气。
耶律隆聿如此小心周到,也想见辽国是真让蛮牛打怕了,虽迫不得已绑架了自己,却生怕自己有个闪失,到时候要挟不成,反倒弄巧成拙。
以杜若对那头蛮牛的了解,这件事还真不是辽国多虑,自己也还罢了,若是自己肚子里这两个宝贝疙瘩有失,估计那头蛮牛立马就会变成一头疯牛,这疯牛可比疯狗可怕多了,自己都不敢想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想到此,杜若倒是颇有些同情这个耶律隆聿,这也是个倒霉蛋儿啊,本来就不是主战派,当初还曾力阻辽国出兵,可辽国的皇上不听,如今成了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却想起这位贤王来,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杜若把茶盏放下开口道:“阁下想让我如何?”
耶律隆聿眼里闪过喜色,开口道:“只需夫人修书一封。”
第100章护崽儿的老牛
杜若:“修书倒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怕会弄巧成拙也说不定。”
耶律隆聿愣了愣:“夫人此是何意?”
杜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家夫的行事风格想必王爷比杜若更要清楚些,若你们辽国当真想休战和谈就应拿出真正的诚意来,而以女眷为质只会更激化两国矛盾,恕我直言,实在是一招烂棋。”
耶律隆聿脸色微沉,饶是他修养甚好,依然被杜若这几句毫不客气的话说的有些恼怒,只是恼怒一瞬便有冷静了下来,仔细思量片刻,又觉杜若所说颇有些道理,陆景天这位大宋的威武将军,跟辽国可不是打了一两次仗了,说白了,这位大将军的那些赫赫战功可不是侥幸得来的,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死在这位大将军刀下的辽国兵将勇士不计其数,他是大宋人尽皆知的威武大将军更是战场的杀神,辽国兵将的克星,的确如杜若所说,对这位大将军的行事风格,自己比所有人都要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熄了怒火。
战争是辽国率先挑起来的,才造成如今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可即便如此也得收拾,否则再打下去辽国只会衰败没落,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出此下策。
想到此不免幽幽叹了口气:“夫人此言虽有道理,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