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亦是满身满脸的血,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恐怖,他走过来,忽然对着张抚远拱手而拜,哑着嗓子:“王某,多谢张大人救命之恩。”
张抚远连忙把他扶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不,若是没有王大人,在下一介书生,绝对守不住这城门。”
王大人抹了一把脸,将血水抹去,这才直起身子,对张抚远道:“张大人,如今苦战才刚刚开始,鞑靼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平阳城,我等,怕是要战死于此了!”
张抚远忽然一笑,整张脏乱的脸上显现出几分豪情:“张某能得马革裹尸死,幸也!狐死首丘,只愿张某死后,大人能将张某东向而葬。”
王大人伸手捂住受伤的左臂,脸上似喜似悲:“马革裹尸者,多是无坟无碑人!”
张抚远仰首望天,灰沉沉的背景中,有鸟群哀号划过,许是候鸟归乡……他眼中泪光晶莹,半晌,长叹:“也罢,也罢……”
“大人!鞑靼人又攻城了!”城门之上的守军高声回报。
“弓箭手,上城楼!”王大人脸色骤变,立刻指挥士兵反击。
张抚远亦立刻奔走,组织人马和城中百姓,继续运输足够的军备和军粮……当战役打响时,哀伤都是一种奢侈。
平阳城中的惨烈状况,除了平阳人,并没有人任何人知晓,山西省内人人自危,河南都司的傅广平也终于下定决心,挥军而出,西进而援山西,然而,他能带出去的只有三万兵,这还都已经是精锐了,更何况还有河南一省要守……
青州城内也不宁静,不过这不宁静,不仅仅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青州城内来了一个,张远和赵曜都想不到的人——名满天下的前首辅宋庭泽!
张远在衙署内听闻有人自报是宋庭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匆匆忙忙地跑到南门城楼上一看,几辆轻简的马车,马车最前头站着一个年逾花甲的穿着素色棉衣的老人。那老人听到了声响,正好抬起头,这一看之下,张远大惊,立刻吩咐左右:“快,快开城门!”
城门一开,张远就匆匆迎出去,见到宋庭泽便躬身而拜:“微臣不知,竟是首辅大人……”
“老夫不过一介草民,不是什么首辅了。”宋庭泽伸手抬起张远的手,将他那正拜下去的身体扶起,“张大人不该行此大礼。”
张远有些慌乱,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的慌乱。他和宋庭泽的年纪正好差了十岁,宋庭泽当首辅的时候,他亦正好在京中为官,年近四十的他,不过是区区五品的吏部郎中,而未及天命之年的宋庭泽却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宋首辅不满二十就连中三元,此后便一直平步青云,直至首辅之位。而且,他不仅仅能做官,还精通诗文词赋,为天下文人赞咏,是大周诗文第一人,最了不得的是,他还写的一手好行书,画的一手好丹青,是公认书画双绝!
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会给后世文人、小辈官员带来怎样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张远亦是如此,若说张远此生有过什么崇拜的人物,那就必是这位宋首辅!所以,此刻的张远又激动又担忧,甚至因此而惊惶。
“宋大人……先生,为何会来此处?”张远问,一边急着把人往城里带。
宋庭泽示意他暂时不要走,这时,张远才发现,宋首辅身后还是有别人的,几人依次上前,分别是之前在昌平郡与赵曜分开的宋庭泽次子河南按察副使宋贞敬、以及安徽都司的指挥同知莫信,以及他带来的一批护送人员。
张远与几人依次见过礼,便将人都迎进了城。等到了布政司衙署,刚一坐下,宋庭泽问的第一句就是:“听闻,太子殿下在张大人府上?老夫既来此,理当拜见殿下。”
张远知道先皇后是宋庭泽的长女,殿下是宋大人的外孙,遂笑道:“殿下原先就住在这衙署后院,但是募兵令发出之后,军营那边募集了三万新兵,殿下便一道去军营训练考察新兵了,最近这一个月,都是住在军营里的。臣刚刚在城门口就已经着人通知殿下,想必宋大人来了,殿下也会欣慰。”
“殿下果然不同寻常啊,小小年纪,忧国忧民。”宋庭泽听罢,抚须而叹,很是疼惜的样子。
“殿下确实极不一般,年纪虽小,但已极有威仪,不仅对治国理政很有心得,在军事上亦是天资不凡,老臣时时担心自己不能跟上殿下的脚步啊!”张远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些日子以来,他是亲眼看着这位殿下为了战事,何等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做到了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地步,如今山东都司这十万兵,个个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推崇备至,几乎都快成为殿下的亲兵了!更遑论这位殿下本就极具远见卓识、胆魄城府远胜常人,大周有如此英主,天下何愁不兴!
“是吗?”宋庭泽似乎有些惊讶。
“是。老臣其实亦是时时忧心殿下的安全,山东眼见着就会成为前线,殿下千金之躯,怎能立此危墙之下……”张远打心眼里希望赵曜能够去南方,虽然殿下英武非常,但战争之事,谁也不敢断言,若是殿下在山东之地遇到不测,他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但他也是能看出,殿下是铁了心要待在此处,与鞑靼人决一死战的!所以,这番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宋庭泽听了张远这番话,正打算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铠甲摩擦之声,似乎有将士疾步而来。门推开的一瞬间,宋庭泽转头,正对上这个铠甲遍身、战靴凛然的英武少年的视线,他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行礼:“草民,参见殿下。”
赵曜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铠甲头盔都还没摘,脸上甚至还带着满满的汗珠,他的目光扫过场中一众行礼的人,宋贞敬、张远,还有他不认识的莫信,最后才落到面前这个与自己有三分像的老人脸上,仔细看去,这位年近古稀的宋大人,瞧着甚至比小他十岁的张远显得年轻硬朗,宋庭泽早年就是大周闻名的美男子,沈腰潘鬓,醉玉颓山,如今老了,亦有寻常人没有的矍铄和姿容,这样一个人物,赵曜竟是不知该荣幸自己是他的后人,还是该恼恨自己会因此和这样难缠的人物对上。
心情复杂难言,赵曜却还是扶起宋庭泽,对他一笑:“宋大人,快快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完毕,二更等会儿奉上,么么哒~
第53章喜讯
“殿下,老朽如今只是布衣草民,当不得殿下’大人‘相称。”宋庭泽很谦逊,被扶起后,就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敢受此尊称。
所谓君臣有别,就算宋庭泽是国丈,太子外祖父,当着众人的面,赵曜也是不能这么称呼他的,所以,赵曜思忖片刻,便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称一句’宋先生‘吧。”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宋庭泽致仕之后,除了最初几年待在祖籍浙江,之后就应徽山书院再三邀请,前往徽山书院做了书院院长。这徽山书院乃是江南最有名望的书院,江南又贯来是出才子文人的地方,徽山书院在大周文人之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朝中几乎所有江南籍的进士都与徽山书院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也是赵曜非常忌惮宋庭泽的原因之一,真要说起来,这满朝不知多少文官要称他一句“先生”,这般桃李遍天下,又如何能让他不忌惮?
宋庭泽听了这一句先生,微微欠身,道:“老夫愧受,魁受。”
和宋庭泽寒暄罢,一同前来的宋贞敬和莫信也分别给赵曜行礼。虽然一省的提刑按察副使确实会因为案情满省到处跑,但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的按察副使会跑到隔壁省来的——赵曜瞧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宋贞敬,内心郁闷。
宋贞敬倒是聪明地找了个由头,来解释自己的玩忽职守:“河南布政使韩大人派臣前来向殿下汇报,河南都司的部队已经向山西进发,将会立刻与山西都司的部队会合,一同抵御鞑靼人,请殿下放心!”
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别以为他不知道河南出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还指着傅广平去山西出力,他现在就能把这庸碌蠹虫军法处置了!
赵曜只要一想到这些内陆都司放任逃兵现象不追不查,在训练上敷衍了事,导致鞑靼人在短短几个月内深入大周腹地,就气得想要把这些混账东西通通斩首示众!
赵曜的脸色阴沉,谁都能看出来,宋贞敬自然也能看出来,他刚才绝口不提河南出了多少人,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也许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可现在,很明显,殿下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宋贞敬默默地缩回去,心里把傅广平给骂了千百遍,都是这废物的缘故,害得现在河南岌岌可危,害得他在殿下面前吃挂落!
莫信硬着头皮,在赵曜阴沉的脸色中上前行礼:“臣奉安徽都司陈大人之名,领军前来勤王,如今有四万大军在安徽与山东边境,七日之内,必能抵达青州城!”
这可算是个大好消息,张远和赵曜都面露喜色,赵曜让莫信起身,又详细询问了安徽都司的情况以及这四万大军的情况,莫信术业有专攻,都解释地非常清楚,这次带领四万大军出发的,有两位安徽都司指挥同知,一位是他,一位是欧阳易,他先行,护送宋庭泽并先行拜见殿下,而欧阳易则领兵后出发。莫信还提到,自从赵曜向各省发出募兵令之后,相对太平的南方各省都积极地开始募集新兵,而且募兵令的发出,也让各省都确认了殿下目前在山东,除安徽都司外,已经另有好几个的都司都出发来勤王。
张远听了,面露喜色,连连道:“好好,太好了。”
赵曜先一喜,随即又道:“不该全来山东,如今山西的情况更险,我们得到的还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可即便如此,也知道鞑靼人已经连下数城了!山西危机,周围省份应当出兵相援!”
这话说的,几人自然只能唯唯称是。
“大人,大人!”
正当几人谈话之际,忽有男子喜不自禁地跑进院子,连跑带跌地闯到厅堂门前,若非守在门外的陆管家拦了一拦,这人怕是能直接冲进去。
陆管家瞧着这位嘴角都要咧到脑后去的齐小公子,边扶他起来,边埋怨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如此莽莽撞撞的,大人在招待贵客,你这样贸贸然冲进来,可把老奴给惊着了……”
“陆管家,不好意思啊,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齐木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一副傻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