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飘着油光的碗面反光里,门开了。
她抬头,对着来人笑了笑。
是季澜。
她想,是来算账的季澜,还是来收尸的季澜呢?
季澜问:“表姐就吃这些?”
“是啊。”
杨丹怡搅了搅面,有点糊的面缠在一起弯弯曲曲,错综复杂,“表姐不像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以后还可以上个好大学,嫁个好人家。学生时代一定很美好,你可以上上课养养花,交个男朋友溜溜狗。你的人生还很长,长到没人会关注你过去有多恶毒。”
她又抬头,“你看我,在乱说些什么。”
“表姐,我的人生还很长。”
季澜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句,“但你,死得活该。”
季澜打开手机,翻出那段杨丹怡道歉的视频,快进。
又快进。
“......不是她勾引我爸的,而是我爸本身就不是个东西。他在衡清公司干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
“......可是后来,他变了,甚至把我送到那些客户的床上去换业绩......甚至衡清,就是这么起的家......”
“......季澜长得很好看,所以我爸大概也懂了歪脑筋。他告诉我,反正季澜也在外面干点不干不净的事......”
“......虽然我也很好奇她是哪来的那么多钱,能租到市中心的房子......不过我这个当表姐的......”
“真的很对不起,前几天没站出来,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是哽咽的女声,很柔弱。
季澜不停地快进,断断续续地播了一些内容。
“表姐,你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季澜盯着面前的女人,她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撩起面,一口又一口,腮帮子有规律地起伏,看得出来是在慢慢咀嚼,享受快餐。
“说起来是向我道歉,为我澄清事实真相,可我怎么觉得你越描越黑呢?”
季澜又继续,“随便地道了几句歉,就开始说杨建国的公司,说他不把你当女儿看待。还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细节,曝出了那些客户的名字。我说怎么一条道歉的视频能拍上几十分钟。表姐,好算盘啊。”
如果说死人最能引起网友的同情心泛滥,那将死之人大概位居其次。
杨丹怡恨她爹肯定不是一时半会了,但凭她的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扳得倒公司和那些大客户的,所以目前看起来,她选择和自己相同的方式——蹭热度。
只不过这蹭的,好像是她季澜的热度啊。
“w市关于衡清的黑料已经满天飞了吧,每年逼死的女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断断续续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冤魂都能凑十几桌麻将养活一个麻将馆了。所以表姐,你不可能扳得倒公司的。这一堆死人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必把自己的死,赖到别人头上?”
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木制的凳子年纪很大了,“嘎吱嘎吱”。
随时要散架的样子。
“衡清之所以能成大公司,就是因为背后有财团的实力撑着,每天那么多的暗流涌动,你只不过是一块被误卷进去的礁石而已。”
“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激流勇退,你拍不起水花的。”
“职场就是名利场,要么凭实力上位、要么凭美色,你没有错,杨建国没有错,客户没有错,公司也没有错。只是你这么清楚地曝出了名单,那就是你的错了。我来看看都有谁。”
“李云勤...赵旦...张思达...表姐,名单说得这么仔细,你怎么不把床上的事也说说清楚呢?比如一夜几次、谁先主动的、和几个男人之类的,网民们会更感兴趣的。”
羞辱人的话,张嘴就来。
杨丹怡始终面无表情,一口口地吃面。她不爱吃料包里的胡萝卜和干葱,所以挑得格外仔细。
“澜澜是不是对床上的事感兴趣了,找个男人试试就知道了。”
“就凭这张脸,初夜卖个几万不是问题。”
她抬头,“不过是不是个雏那我就不知道了。”
季澜笑了笑,没有生气。她的事说完了,就该说说自己了。
前几天,她真的被杨丹怡感动了。可是仔细地看完视频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这个表姐明面上是在为她好,但实际里,也在拉她下水。
“表姐,你为什么要把网民的视线往我身上带呢?还明里暗里挑三拣四地暗示我是卖的才来的钱。”
要不是她刚刚在出租车上看了眼自己的评论,也不会想到去翻杨丹怡的那段视频。
“澜澜,你最近的钱确实来得不明不白。”
杨丹怡终于放下了筷子,“而且,我最讨厌你这种什么都尽在掌控的样子了。你以为这就是结束,那我偏不让你清静!”
“澜澜,记不记得你很小的的时候是个瘸子,那一年我回乡下,你还瘸着。外婆不知道从哪听了个偏方,地也不种了,天天把你放你放到床上一遍遍地揉着小腿,说这样能活血通筋,揉久了就不瘸了。”
“当时我就想,你真可怜。一个瘸了的女孩子,谁会看得上。”
“可我没想到,你真的就这么被揉好了。过了一年我再回去的时候,你活蹦乱跳地跟在我身后叫我丹丹姐姐。”
“我很开心,但是也有点不开心。你为什么这么幸运,你本来就应该是瘸的。”
“就像我,本来就不该有妈的。”
“后来,听说你一路成绩优秀,小学初中到高中。最后,你来了我家,很乖巧,也能吃苦。甚至连老畜生都在无意中表扬过你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