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隙站在旁边侍候着,一壁松气儿道,“姑爷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怕您夜里受凉再烧起来,可奴婢记得昨儿个关了窗子的,不该呀。”
沈如意忍不住呛咳了一声,也不知是那药的作用还是出了一身汗……总之她的风寒似乎是好了,可想了想那过程,再对上自己耿直婢女的疑惑目光默了一刻,转了开去,似是不经意提起,“姑爷呢?”
宛桃在旁边掩着笑,终于听见了自家小姐问,“姑爷一早出去了,还交代了要小姐好好吃饭。”
沈如意病好自然有胃口吃饭,一碗咸鲜的豆腐脑,浇上香油、酱油,撒上虾皮、紫菜、香葱末等,配上现烤的芝麻酥饼,一口香酥一口细嫩,一下熨帖了胃。
红隙一面将自个方才在路上听到的与主子道,“昨儿夜里大少爷又和大少奶奶吵了,这大少爷不在的时候大少奶奶可念想,怎住一块儿了反而……”这也不是两人头一回,初过门那宿更是逼着大少爷在书房睡的,底下都说卢氏霸道造作,与温柔和善的宋少奶奶实在是相差太多。
“嗯?”沈如意疑惑哼应了声,心中却不是很意外。
卢氏喜欢封墨台并不是无迹可寻,不过在前世她并未求太后懿旨赐婚,恐怕打的是等她死后的主意,却没想到林瑶死了,却由宋筠溪替嫁,这才坐不住硬是挤了进来一道过门。
然卢氏要强,与同样强硬的封墨台来说,必然免不了磨合。
“奴婢听说是不见了什么东西,大少爷怀疑是大少奶奶拿的这才争起来的。”宛桃补充说道。
沈如意随意点了点头,没兴趣探知这等子事。用过朝饭,便去了书房,却正好瞧见月渎站在那暗门前,似乎是刚好出来上锁。
“二少奶奶。”月渎惊扰,连忙行礼。垂下的眸子中划过一抹暗芒,与笃定。
“……”沈如意瞥过那新挂上的锁,心蓦地一揪。早起的那点好心情荡然无存。
红隙顺着瞧去,“怎还上锁了唔——”话刚起,就被宛桃狠狠碾了脚背,瞥见小姐的脸色自觉闭上了嘴,神情染上一丝不忿,姑爷这般是防小姐了?!
月渎犹如做错事被抓包局促站在那,目光掠过精致锁面儿隐了隐,用原先的画儿覆盖住,半点看不出异样来。“二少奶奶万莫多想,二少爷应是怕……怕三小姐擅闯……”
“这是夫君的书房自该由他来安排,你无需同我解释,我对那里面没甚兴趣。”沈如意冲月渎淡淡笑了笑,转而吩咐红隙道,“去替我沏壶茶来。”
说完便坐了矮榻上,丝毫看不出异样。月渎略不甘心地退到一旁侍候,目光凝向暗门处并没想到沈如意会如此大度,也着实乱了她的计划。
沈如意循着书架,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方出声询问,“我记得这儿有一本《俳谐集》,月渎,你可知道收哪儿了?”
“唔,奴婢不知,不过二少爷走的时候倒是从这儿带了一本书走,许是二少奶奶找的。”月渎正思忖间听闻沈如意问话,忙是说道,“二少爷去祭拜一位故人,约莫午时还回不来,听说那位小姐生前也是爱——”
沈如意闻言觑向她,而后者一副失言捂住嘴的懊悔模样,倒教人好猜得很,她按下胸腔弥漫开的酸涩之意,声音却未显露分毫。
“夫君去祭拜的,便是与暗室里的有关罢?”
月渎作势怔怔抬眸,似乎是为她的聪慧折服,自然也证实了她所问。“二少奶奶……”
竟是死了……么?
沈如意没顾上她,捧着红隙奉上的热茶心陡的沉了下去,像是未料会是这情况,一时说不上是何感受。
月渎眸底掠过一抹得逞,又极快地收敛去,迟疑着咬唇解释:“是奴婢失言!二少爷与那位小姐情深缘浅,如今斯人已逝,二少爷也已经有了您,二少奶奶您就让二少爷留一些念想罢。”
沈如意睨着她,挑眉,饶是好脾气的,也给逼出了三分火气,“倒真是个忠心为主的好丫鬟,却是哪儿来的胆子来教我如何。”
“二少奶奶……”月渎陡的心惊一下,垂首嗫喏道,“奴婢不敢。”
“既是失言,那就掌嘴二十,往后涨记性罢!”沈如意寒声吩咐道。
红隙领命,带着她早看不顺眼的月渎往掌事那儿去,不掩高兴。而被她拖着走的月渎仿佛才回过神般,怎么都想不到沈如意会突然拿她开刀,连连讨饶认错,一路过去惹了不少注目,议论纷纷,而向来被主子优待的月渎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垂下的眸中尽是恨意。
沈如意捂着茶碗,暖着手心,却仍觉得冷。
“小姐……”宛桃担忧望向她。
“你也下去,容我一个人待会儿。”
宛桃识趣守去了外面,心中亦是无可奈何。谁能想到对小姐千娇百宠的姑爷心头竟有白月光,可又对小姐那般……如何不叫人膈应。
书房里,沈如意一个人静坐良久,脑海中充斥着两种声音,一是封晏的深情款款,二是月渎的,交替出现,乱哄哄一片。半开的窗子前露出萧索秋意,泛黄的叶子被风卷落,她静静凝着这一幕直到眼睛酸涩,寒风侵袭,愈是冷静,愈是清楚地发现自己原来早已倾心相付。
风吹动书页沙沙,一道卷了书桌上的纸张,飘落于矮几那。
沈如意余光瞥见,霎时顿住,俯身拾起了纸。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子阙。
纸上的字与扉页上的赫然重叠,也毫无违和,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沈如意僵坐着,耳畔隐隐有声音回荡。
“这般喜欢?”
“我只喜欢他的诗词。”
“嗯,只喜欢诗词就好,他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封晏,就是子阙?!沈如意今个接连受打击,似是有些麻木,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过纸面,浮起一丝涩然笑意。
她爱慕紫阙的诗词,也爱慕封晏那个人,何其有幸,二个是同一人,又何其不幸,他们心中所爱是别人。
北林有燕,羽若雪兮;朔风哀哀,比翼南飞;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风凛凛,终不离兮。
然那个让他写下这等美好诗词的人却已逝去,思忖良久,终无声泪流。
月渎说那念想,她容不下。
……
与其不远,明秀苑中卢氏恭送封夫人离开,眼眶亦是不乏红肿。昨儿个封墨台是在宋氏那过夜的,今儿一早又带着她出门赴宴,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如何受得住,在屋子里发脾气砸东西,直到封夫人寻过来。
“这才多久,就闹得家宅不宁的,你若不把那性子收一收,只是将墨台推远了去。”封夫人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