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一滴水都没有;马桶擦得锃亮无比,看不到半点污垢;黑色大理石的洗脸台更是干净得几乎可以当镜子用;像牙膏、牙刷、漱口杯、梳子、香皂、肥皂、洗发水等日常用品,都在镜子一旁的三层置物架上全部按高矮顺序井井有条地放置着。
梭视着这间干净无比的卫生间,雷霆对方红珍的做出了一个判断:这个女人有洁癖,还有一定的强迫症。
雷霆梭视的目光,最终停驻在置物架的最底层,一盒小小的蛤蜊油就搁在那一层。凝视着那盒蛤蜊油,他掏出手机小声打了一个电话。
“喂,马叔,你尽快把搜查令申请下来吧。因为,我已经有所发现了。”
走出卫生间后,雷霆经过客厅的壁柜时,瞄到了壁柜上摆放的一个相框。相框里,镶放着一张方红珍与儿子高然的合影。画面上的高然还是一个青葱少年,亲密无间地依偎在母亲身旁。
“这张照片应该是高然上中学时拍的吧?”
“是啊,他考上高中后,我带他去海南岛度假时,在亚龙湾拍的。”
雷霆目光锐利地又扫视了一遍壁柜上的其他照片,发现清一色都是方红珍与儿子的单独合影,完全没有田欣的影子。
放下相框时,雷霆有意把它放歪了。结果不出他的所料,方红珍立刻走过来伸手摆正了相框的位置。令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位特别爱干净爱整洁的老太太,既有洁癖,也有强迫症。她的家,必须维持绝对干净与绝对整齐。
在沙发上坐下后,雷霆貌似闲谈地与方红珍聊起了田欣。提及去世的儿媳妇,老太太悲伤之余,满口都是对她的赞誉之辞。夸她那么年轻却那么能干,和儿子同一年进了公司,却比儿子更快晋升主管,可谓年轻有为云云。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儿媳妇忽遭横死,连带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没了命,徒留她和儿子伤心不已。
方红珍长吁短叹地说:“最可怜的就是没出世的宝宝。唉,如果能生下来就好了。”
有时候,人们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往往最能折射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于田欣的死,方红珍最惋惜的是没来得及出世的孙辈,而不是她满口称赞的儿媳妇了。
雷霆有意无意地问:“这么说来,田欣是个女强人呢。能干的女人多半都性格要强,有着强烈的控制欲。这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婆媳之间的相处啊?”
方红珍神色自如地回答:“唉呀,怎么会呢,不会了。我年纪大了,没精力管家,儿媳妇能干的话,正好全部交给她管好了。我还懒得费那个神呢。”
“可是田欣在管理家务方面并不能干呢。我去过她家,屋子里又脏又乱。我想那种脏乱程度你一定无法接受吧?看得出来,你可是一位非常爱干净的人。”
“我是爱干净,但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家,怎么打理是他们的事。我是不会去多嘴的,时代不同了,想要和平相处就不能多管闲事,我知道这个道理了。”
听起来,方红珍似乎是一位很大度也很知趣的婆婆,不会以自己的个人喜恶去要求儿媳,婆媳间的相处应该没有问题。然而雷霆深信,真相肯定并非如此。
最初调查田欣的人际关系时,雷霆并未忽略婆媳关系的这一环节。虽然他年轻,却也知道婆媳自古是天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虽然爱着同一个男人,但这样共同的爱并不能带来和平相处,反而极有可能因此产生矛盾与纠纷。
田欣在世时,也的确对亲朋好友透露过自己与婆婆方红珍有过矛盾。原因是方红珍太爱干净了,而她却是一个不爱收拾的人,两人在一起难免格格不入。
方红珍退休前在市图书馆工作,虽然学历不高,却一直自诩为知识分子。所以她从来不会像普通市井妇女那样,有不满时就直接与儿媳妇当面交锋,做出或争吵或谩骂的low行为。对于儿媳妇不爱收拾,经常搞得家里乱糟糟的不良习惯,她总是通过儿子与她交涉,提醒她要注意爱护家庭环境与卫生。
“高然啊,你跟欣欣说一下,脱下的外套要挂起来,不要随手就往沙发上扔。沙发是用来坐人的,不是用来扔衣服的。”
“高然啊,你跟欣欣说一下,如果把水不小心洒在地板上就得赶紧擦干净,而不是放任不管。看地板被踩得到处都是水渍。”
“高然啊,你跟欣欣说一下,卫生间的东西在哪儿拿的就放回哪儿,不要到处乱放。每次都要我重新收拾。”
……
虽然婆婆从来不会直接数落自己,批评自己,但田欣还是难免为此感到烦躁,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住得太不自由了。譬如每次方红珍刚擦完地板的时候,她都不能随便走。理由是没干透的地板容易留下鞋印,一定要等上几分钟才允许他人走动。
田欣为此私下对人说过:“虽说爱干净是好事,但是像我婆婆那样爱干净到了简直就是有洁癖的程度,就很折磨人了。”
因为婆媳间的矛盾只是源于卫生习惯的不同,并没有其他更深层面的原因,所以雷霆当时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了,而是改为研究其他可能性。毕竟儿媳妇肚子里怀着未出生的孙辈,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应该不会下这个狠手了。
直到鉴证科在那团毛球上发现了中老年人偏爱使用的蛤蜊油,才让雷霆的视线重新转回了方红珍身上。对于年轻的田欣来说,她生活圈子里会用这种蛤蜊油同时还对她心怀不满的人,不就只有她的婆婆方红珍了吗?
虽然在雷霆询问方红珍的过程中,她一直泰然自若地没有流露出任何破绽。但是卫生间里的那盒蛤蜊油已经出卖了她,年轻的刑警深信她与儿媳妇的死一定脱不了关系。
马啸带着搜查令和一队警察赶到方红珍家时,高然已经起了床,正在神色悲戚地向雷霆叙述田欣的生前种种。得知警方大队人马的出现,居然是来搜查自己老妈的家时,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你们……你们难道怀疑……怀疑……”
高然声音哆嗦得都无法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害怕触及那个残酷的真相。马啸缓慢地接下去:“是的,我们怀疑方红珍与田欣的死有关。”
方红珍的神色终于无法再保持泰然自若了。虽然她竭力还想要保持淡然与镇定,但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白。不过,她还是坚称自己是清白的。
“这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要杀欣欣,别忘了她还怀着我没出世的孙子呢。”
高然显然被这句话提醒了,浑身一震地脱口而出:“妈,你是不是因为欣欣不想生下孩子……”
话还没说完,高然后知后觉地噤声不语,知道自己的话对母亲有所不利。可是已经晚了,雷霆和马啸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而身为刑警的他们们,都不缺乏举一反三的能力。
盯着方红珍青青白白的面孔,雷霆有所明了地说:“之前,我之所以没有坚持怀疑你是凶手,就是因为田欣怀着孕。我认为一位婆婆即使对儿媳妇深怀不满,也会看在未出世的孙儿份上不会动手杀她。但是如果田欣压根就不想生下宝宝,就很好理解你为什么狠得下心来杀死怀孕的儿媳妇了。不是吗?”
方红珍深吸一口气,继续否认说:“对不起,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无凭无据的你们可不要冤枉我老太婆。”
马啸慢吞吞地说:“无凭无据吗?未必,搜查令在此,现在我们要彻底搜查你的家。只要我们在这套房子里搜出了相关证据,你就不能再矢口否认自己与田欣的死无关了。而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所发现。”
警方在方家进行的搜查中,重点寻找的对象是一双有褐色毛线的手套和一双鞋。此外还重点检测了她的所有外套,看有无沾染过血迹的痕迹。手套和衣服的搜寻虽然都没有结果,但是却找到了一双吻合现场血印的棉鞋。
那是一双加绒加厚的真皮棉鞋,鞋头的半弧形与现场的血印目测完全吻合。技术人员再对鞋底进行了血迹测试后,幽幽闪现的一弧蓝光令人无法不为之振奋。
鞋子立刻被鉴证科带回去作进一步的分析化验,结果是与现场的血印如出一辙,血液dna检测也与田欣的吻合。而那盒蛤蜊油的成分,最终也被证明与毛球上所含的油性成分完全一致。所有这些证据,都证明了方红珍就是案发当晚袭击田欣的真凶。
把相关证据摊开摆在方红珍面前后,马啸的目光像把刀一样,毫不手软地朝着她刺过去,沉声问:“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在那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下,方红珍颓然地败下阵来。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挑破了,皮肤也被挑破了,脂肪与肌肉裸-露出来,五脏六腑以及灵魂都在被一顿彻底翻检,再没办法继续遮掩躲藏。
方红珍对儿媳妇田欣的不满,由来已久。
最初,儿子高然带着还是女朋友的田欣回家吃饭时,方红珍就看出这是一个不爱干家务活的女孩子。不会主动提出帮忙洗菜或洗碗,吃完饭碗筷往桌上一放就不管了,连拿进厨房都不干。
可是方红珍背地里对儿子嘀咕这一点时,高然却振振有辞地说:“妈,您就别用你们老一辈的标准来衡量欣欣了。说句老实话,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会干家务活的呀?估计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两个。”
“女孩子不会干家务活怎么行?以后你们成了家那家务活谁干啊?你也不会,她也不会,家里岂不是要脏乱成垃圾场。”
“妈,你out了,现在不一定非要自己干家务,可以请钟点工来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