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既将表妹托付与我,我须得寸步不离,不然于心有愧。”
如此,那执事也不好再勉强。
流苏心里恨透了这位阳奉阴违的冉家大夫人,借口自家小姐忧思过甚,身子虚浮,不宜人前久跪,怕牵动哀思,只要不争这份虚名,在房中诵经祈祷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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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念烟回到空寂的院落,徐夷则果真是寸步不离,忽而道:“走吧,去见见陆廷训。”
冉念烟道:“我也有此意,陆家和冉家近年来交情一般,出殡时来吊唁是人之常情,可这么早来未免有些古怪。”
徐夷则看了看远处,那是都察院的方向。
“恐怕陆首辅也被卷进去了。”
见到陆廷训时,他并未对冉念烟的出现感到疑惑或不适,而是如同遇上雪中送炭的人,也不管男女大防,速速屏退侍从,请兄妹二人落座,颇为惊惶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家父今早便被传唤了,昨日三法司会审,本来一切安好,殷士茂的管事也招认了通敌的罪行,偏杀出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督,诬陷家父是殷贼的上峰!无稽之谈!家父何等的为人?入阁九年,从没用私权提拔过一个亲信……”
原来,这锦衣卫都督正是之前刘梦梁委托夏师宜买通的人,称不上亲信,至多算是敌人的敌人。
冉念烟见他滔滔不绝地自证,心说你和我们说的天花乱坠有何用?看你这么紧张,想必皇帝还是听信了那位都督大人的话,侦缉刺探朝中大臣本就是锦衣卫的分内事,这番话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不言而喻。
她打趣道:“这个我能作证,令尊入阁九年,家父可没受过这位旧交的半点提携。”
陆廷训有些脸红,道:“这……也是家父泥古不化之处,冉小姐见谅。”
徐夷则直言道:“令尊暂时不会有事,陛下也不想让此事的影响蔓延开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贻误滕王开拔的时机,家父后日必须回营。”
只有徐衡前往西北,对夏师宜的部署才能奏效。
陆廷训愣了一下,道:“对,眼下还是外患更重要,徐兄放心,线人一起带回的消息,三法司那边已经确认镇国公和寿宁侯的清白了,不日便能回府,就是家父……唉!”
冉念烟微笑,略一点拨:“陆公子,令尊失势,谁得利最多?”
陆廷训道:“那个见鬼的都督本就和家父有过节,早年间他要追封三代诰命,家父发现他家本是匠户,上疏驳回了他的请求,他便怀恨在心……可陆家垮了,对他并无什么实质好处……只有一个人,程敏贞!”
陆廷训拍桌大叫:“多年来是家父看不惯他的儒素气,装什么清流,不过是不知变通,压着他不许入阁,家父倒了,最庆幸的自然是他,入阁也指日可待!”
冉念烟但笑不语,陆廷训连连作揖,称她为恩人。余下的事不需她操心,陆家自有对策。
···
夜里用过晚饭,满桌素斋都是流苏等人安排的,不假外人之手。徐夷则不便留宿,正逢冉珩提议到园中小轩夜谈,解了冉念烟的燃眉之急。
今日重回故园,却早已没什么熟悉感,也许上一世她就已经把徐府当做自己的家了吧。
一天下来颇有些疲倦,昏昏睡去之时,还不知镇国公府内,母亲和外祖母正在议论她的终身。
徐问彤坐在徐太夫人身边,轻声道:“母亲曾拿‘女大不中留’打趣我,我现在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徐太夫人眼珠微动,道:“怎么?”却已猜到和冉念烟有关。
徐问彤便将前因后果说了,又抱怨,“这孩子有话都不和我这个为娘的讲,专和夷则说,可怎么办才好?”
徐太夫人先得了徐夷则未雨绸缪的恳求,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笑道:“看样子,你心里已经松动了?”
徐问彤在母亲面前言无不尽,便道:“盈盈能一直留在徐家、留在我身边,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今日也是徐安则之父徐径的忌日,徐太夫人怜惜他幼年丧父,祭过宗祠后便留他在荣寿堂用膳,他今日痛哭过,倦极而眠,此刻在隔间悠悠醒来,正听见祖母和姑母的议论,一阵偷笑。
第二日,徐安则便将消息说与三堂兄,却不敢和严肃的二堂兄说。徐泰则本为了徐衡滞留都察院忧心忡忡,听了这消息,大笑道:“当真?这可好极了,大堂兄未来有望,伯母总不至于欺负表妹吧。”
徐安则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想的是表妹不必远嫁了。听说苏五公子的外公前日也殁了……”
徐泰则心思再粗,也知道堂弟又想起昨日是他父亲的忌日,拍了拍他的肩头,开解道:“这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不定又有什么好事快发生了。”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急如骤雨的脚步声,是笔架绊在门槛上,一骨碌滚了进来,犹在大叫:“出来了!出来了!国公爷出来了!”
兄弟二人大喜,徐泰则一把把笔架揪起来,连声问:“没事了?谁告诉你的?大伯父人在哪?”
笔架双手全是土,也无暇管,道:“没事了!明日就出征西北,叫崇德院的人打点行装呢!国公爷已经去冉家吊丧了!”
兄弟俩互看一眼,徐安则道:“咱们也动身吧,不然还不知有没有时间和大伯父见面。”
徐泰则正有此意,把笔架撂在一边,听他跳着脚道:“两位少爷也带小的去吧,小的要去冉家见老爷少爷!”
徐安则道:“你?你家少爷都不肯带你,我们怎么好擅自做主?”
笔架道:“想必是少爷想见冉家大小姐,所以不愿带上小的,可我怎么能就此偷懒,还要见见国公爷呢!”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心说不是冉念烟吗?怎么又成了大小姐?当下命人收拾起来,换了素服,连马鞍都换成白布蒙的,带着笔架往寿宁侯府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徐泰则兄弟二人来到冉家时,听说徐衡早已到了。二人也不急着拜见伯父,而是先到灵堂吊唁后才询问大伯父的去向,听说他正在二房院落里。
二人即刻过去,心说正好见见表妹,却见大伯父从院门出来,和一身孝服的冉靖立在门口讲话。冉靖频频拍着徐夷则的肩头,似在嘱咐什么,徐夷则只是点头,那副神情算不上欣喜,却又不同于往日的冷若冰霜。
他们上前见礼,冉靖有些意外,嘱咐冉家下人好生招待,便向徐衡拱手告辞。
先不管徐夷则和传言中的“丈人”说了什么,徐泰则连连追问三堂会审的详细经过,徐衡只说徐家和冉家都没事了,被拖下水的反而是一向和此事毫无瓜葛的陆明。
“这也是刘梦梁的手段。”徐衡道,“看来他是提早设了埋伏,以防不得不破釜沉舟的一天。眼下情势不好,锦衣卫和首辅针锋相对,无论结果为何,必有一方失去陛下的信任。若是陆明败了,满朝文官亦无立足之地,若是锦衣卫败了,远在突厥潜伏多年的我朝细作必将成为无根浮萍,实在是削减我大梁国力的阴毒之计。”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听了徐衡的简述,徐安则喟叹道,“从前在《孟子》里看见这段话,便觉得义理精微,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gu903();徐衡让他二人不要久留,更不能再悠游自在下去,徐泰则即刻回军营筹备明日出征事宜,徐安则回家协理庶务,务必不能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让徐家先起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