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又道:“对了,路过信州的时候,留意下安毅。他以为借着陈睿的手将弹劾我的奏章递了上去,就能扳倒我,未免太天真了。如果北狄人秋天想要南下,就让他们去信州吧。”
布置完这一切,沈明仿佛又恢复了好心情。他走到还不肯起身的刘正坤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也莫要挂着个脸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走,跟我到后面去下一盘棋,过过手瘾再说。”
刘正坤尤有疑虑:“可是帝京中……”
沈明“哼”了一声道:“帝京中的事,自然有帝京中的人操心。”他虽然有个蠢儿子,但好在还有个聪明的夫人。
这一日林夫子讲完了课,夹着书本走了出去,虽然一只脚微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
好不容易又熬完一课的王雪柳,兴致勃勃地怂恿夏侯昭:“殿下,今日大殿下他们在校场上朋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好吗?”
一直想要让王雪柳远离夏侯明的夏侯昭怎么可能同意,正欲拒绝,抬头却看到站在廊下,默默看着自己的沈泰容,嘴边那句“不去”,不知怎么就落了回去。
天枢宫中的树木多为□□建宫之时所植,历经百年,早已长得郁郁葱葱。特别是宫道两旁的树木,尤其繁茂,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宫道上也颇为阴凉,全因这些树木将阳光遮挡了。
所以王雪柳平时还蛮喜欢在宫道上行走的,不过今日……
王雪柳伴着夏侯昭走在前面,沈泰容跟在后面,其后又有数名宫女跟随。一行数人,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王雪柳看看夏侯昭,又望望沈泰容,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奇怪。她心里不由得嘀咕:“明明却霜节上还十分要好的样子。”她心念一转,忽然想起那日乐阳公主在黄河渡口邀请夏侯昭参加宴会一事来,终于猜到乐阳公主大概是为了儿子和初怀公主之间的隔阂才亲自出面邀请的了。
想到此处,王雪柳微微侧头不禁看了看公主,只见她的脸上殊无笑意,与平时十分不同,大概是真的因为沈将军在白道城丢下自己而生气,难怪一回到帝京,宫中便将沈府送给公主的其余四匹骏马都送了回去。
夏侯昭此时并非如他人所想那般生气,她早就知道沈泰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气呢?此时此刻,她心里在思索的是,一个生了气的十岁的小女孩,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乐阳公主和王雪柳都不知道,夏侯昭此时和沈泰容之间,绝不是因为白道城门前一事而心生隔阂。
在离开白道城的前一夜,沈泰容私下来找过夏侯昭。他不是为自己丢下表妹而道歉,而是为别人求情。
他恳请夏侯昭想皇上求情,让裴云继续入宫伴读。
“她是吓得狠了,方才想要退了陪读一职。但事情哪里会如此简单。她父亲是庶子,在家中本就受排挤。等她回到帝京,那些姐妹都欺负她,恐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沈泰容的声音断断续续,夏侯昭的心思已经飞到了远处。白道城的大宴还在进行中,虽然已经是夏天,朔北的夜风依旧带着丝丝寒气,吹在脸上,有种萧杀的冷意。
盘尼真的琴声也顺着夜风吹来,不是那首悲壮的《入阵曲》,也不是活泼欢欣的《春鸟》,而是一段缠绵的曲子。那是鲜卑族的一首民歌,少女在草原上等待青梅竹马的恋人从战场上归来。然而她一直等到青青的草原被白雪覆盖,等到一起长大的马儿逐渐老去,等到自己白发苍苍,恋人也没有回来。
琴声如泣如诉,仿佛一个独立在寒夜中的女子,苦苦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离人。
夏侯昭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原来沈泰容那句“我从被逼与你成婚,无一日开心”,竟然是真的。
第32章朋射(一)
夏侯昭当然没有答应沈泰容,裴云的去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她不能改,也不想改。谁会愿意将敌人放在自己的身边呢?
从沈泰容私下找她到今日,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夏侯昭不愿再纠结沈泰容和裴云之间的关系,只是她内心早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不是那个只要别人哄劝,就能忘记以前的伤害,开开心心地继续玩下去的天真的孩子。
而在心底最深处,她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并不想和沈泰容说话。
gu903();她反复想起的,不是现在这个年纪尚幼的沈泰容,而是那个声名显赫的沈驸马,那个在大雪天冲进公主府,将染着鲜血的衣裙丢在她面前,怒吼着要恩断义绝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