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将整整一卷《起居注》丢在她面前,道:“你自己看看,这本书上没有一个字不含着血和泪。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离开天枢宫的那几年。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宫城中!”
她转身走到门前,将大门拉开,道:“如果你还是想要成为什么皇太女,那么现在你就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太极宫,请你父皇颁旨。”
父皇就站在门口,母亲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夏侯昭。
璇玑宫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天气分明也并不冷,夏侯昭却觉得有一缕缕的寒气从四周侵袭而来。她想要站起来,将前世种种都告诉母亲,可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
金乌西沉,霞光从父母的身后射来,无比耀眼,一时之间,夏侯昭只觉得他们面目模糊。她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脑海中转着无数个问题,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猛地,天地旋转起来,她听到了几声惊呼,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的脑海中浮现起最后一个念头,“是父亲”,随即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芷芳殿。
王雪柳不知道璇玑宫内的变故,她也不觉得是因为五叔所说的什么奏折才导致夏侯昭被禁足。何况,前几日圣上已经下诏,着有司据初怀公主所奏条拟施行办法,直把她的五叔乐得打跌。在她看来,既然那个引起朝堂争执的奏折都被准行了,夏侯昭又有什么错呢?
但她也知道,这中间的缘故自己是不能问的。夏侯昭也仿佛只是平常病中修养一般,向她抱怨药太苦,连着几日的膳食都没有荤腥……
王雪柳尽职尽责地哄着公主喝了药,又许诺等公主身体好了,一定带她去看长秋寺的菊花。临走时,她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不知您何时能重新上课?”
夏侯昭脸上那几分被她惹出来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这位似乎总是胸有成竹的公主殿下犹疑了片刻,方道:“也许几日,也许几月,我也不知道。”
王雪柳捧着公主赐下的永宁寺葡萄,跟在风荷的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外走去。在宫门前,她碰到了御驾。
圣上十分和蔼,从她的父亲一直问到了五叔,最后才说:“虽然翰墨斋停了课,平日无事也可以进宫探望初怀。朕看她十分喜欢你。”
王雪柳谢了恩,起身向外走去。她听到圣上身边那个高典监道:“陛下,不如去看看殿下吧。”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圣上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当天枢宫巨大的宫门在王雪柳身后缓缓合起时,远处忽而传来了不知名的笛曲,雪柳朝着曲声来处望去,浮云飘飘,倦鸟归巢,历经千年风云的帝京渐渐沉入了夜色之中。
初怀公主这一病,缠绵许久,连新年的宫宴上也没有见到殿下的身影。翰墨斋虽有人日日打扫,也显出了几分空寂。校场之旁的公主侍卫队更是每日只能训练训练,再无其他事情可以做。
上元这一日严瑜给不当值的侍卫都放了假,他从宫门进来的时候,往日等在太极宫外候见的臣子,一个都看不到了,唯有两三只不畏寒风的雀鸟在宫墙上追逐嬉戏。
芷芳殿的典监程俊正在分发赏赐,看到他进来,笑着说:“严校尉实是勤谨,今日还亲自入宫。”
严瑜也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言,坐下来看了两页兵书,风荷便匆匆忙忙赶了来,见到他,大大松了一口气,道:“幸好幸好,我还担心严校尉你今日不进宫了。”
程俊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布帛丝绢,迎上去道:“风荷姑娘,可是殿下有所吩咐?”
虽然外面已经有了初怀公主病入膏肓的流言,但芷芳殿的内侍和宫女都知道,殿下的病实际已经好了,却总是懒懒的样子,没什么精神。众人都盼着公主能出去走走,散散心。
风荷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公主想出去转转。还请严校尉带着侍卫护送殿下。”
程俊笑道:“亏得严校尉一早就入宫,想来也是预备着殿下有急事。”果然夏侯昭看到严瑜的时候,也露出了些诧异的神色。她却没有多问什么,径直带着严瑜和几个侍卫出了宫。
等到他们一队人走到大道上时,几个随行的侍卫知道公主不喜欢自己跟得太紧,渐渐都和她拉开了距离,只有严瑜手握剑柄,牢牢跟在她身后。
gu903();一阵清风吹过,传来了淡淡的檀香味,寒冽清幽。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永宁寺之前。无论冬夏,日日都有来永宁寺上香礼佛的香客,到了上元这样的节日,寺内更是香烟渺渺,远远望去,仿佛真是佛国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