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捡起皇后用过的食箸,将剩下的莲藕慢慢吃了,道:“正是,这兄弟俩样子有三四分相像,性子可天差万别。前些年李罡在羽林演武堂,常常被人告到我这里,如今看着却大好了,虽然还有几分跳脱,做事倒已经有了些样子。这段时间严瑜不在帝京,他整日跟着昭儿,也没出什么差错。”
他甚少在皇后面前如此夸赞一个人,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彼此间甚是相知,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果然接下来就听圣上道:“为了此次李罟的败仗,李岳写了一封请罪的奏表。我看他绕来绕去,还有一层意思在里面,”他顿了顿,道,“他想为李罡求娶昭儿。”
正在收拾盘子食箸的月姑姑问听此言,微微一怔,幸而帝后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忙忙地将杂物放在托盘上,交给殿外候着的宫女,站在璇玑宫的回廊上。隔了两重宫门,帝后的声音便不是那么清楚了。她犹不放心,挥了挥手,立在一旁的宫女们如日暮时分的潮水,无声地退去。
皇后有些诧异,道:“求娶昭儿?昭儿今年还没有及笄,他这主意打得也太早了吧。”
圣上知道自从李罗跟着父亲李岩南逃后,皇后一向不是很喜欢李家。不过自他登基以来,李岳的态度就十分恭谨,把自己的嫡长子送到帝京中,说是就学于羽林演武堂,其实就是当做质子放在圣上身边的。等到圣上想要为初怀公主选侍卫,李岳立刻表示“犬子鲁钝,愿为公主殿下效力”,不然圣上怎么可能只因为林夫子的举荐,就将李罡放到墨雪卫里呢?
他也是一片慈父之心,女儿如今愿效兴宪南康之事,那为她选的驸马最好便是既有家事帮扶,又肯听话的,李家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况且以他亲眼所见,李罡对昭儿的态度也十分恭谨。以昭儿的身份,自然什么人都配得,不过能找个听话的,岂不更美?
鲜卑人素来早婚,十一二岁成亲亦很常见。这时候给女儿议婚,其实并不算着急。如果今年定下婚事,马上就可以开始为她建造公主府了,等到府邸建好,再举办婚礼,昭儿自然早就及笄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想得如此之美也还需要和皇后商榷一二。
皇后没有直接反对,想了想道:“早些年,你不是还想让昭儿嫁给泰容吗?”
圣上哑然,他的确曾经想过让沈泰容和昭儿成婚。一方面自从神焘末年的动乱之后,留在帝京的高宗之后便只有乐阳公主和夏侯明了,他心中多少想要对他们有所关照,另一方面沈泰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称不上神童,但总有种自己家孩子的感觉,将昭儿许配给他也很放心。哪里想到,如今沈泰容却成了这个样子?圣上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皇后,前几日乐阳公主也提出了请圣上为沈泰容赐婚的请求,虽然没有点破,但言语之间那层求娶昭儿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了。
自从知道沈泰容小小年纪竟然就在外面包养了外室,圣上就再也没有兴起要把夏侯昭许配给他的念头了,因此假作不知乐阳公主的意思,含糊了过去,只说会趁此次为秦王夏侯明选妃之际,给沈泰容也择一门婚事。
皇后看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想了些什么,道:“泰容原本也是个好孩子,谁也未曾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李罡此时年纪和泰容差不多,不如等些日子再看看。何况你看昭儿此时,像是有成婚意愿的吗?”
圣上想起今早女儿领着严瑜等将士于朝会上敬献俘获的北狄俘虏以及那面“黑狼”旗时,脸上的神色如斯坚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女儿,的确和普通的闺阁女儿不同。
“也罢。总是要她自己心悦才好。”圣上决定有机会找女儿问过再说,想来李家也不敢朝三暮四,随意为李罡选一门婚事。
因为早上的凯旋仪式,这一日的帝京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李罡和李罟两兄弟多年未见,下了朝勾肩搭背地准备去喝酒。
李罡拍着胸脯对弟弟说:“别的哥哥或许不在行,要说帝京哪里的酒最好,你跟着哥哥准没错!”
李罟刚刚记事没多久,哥哥就被送到了帝京。只有每三年一次的八姓进京朝觐之时,两人才能见一次。但这并不影响兄弟二人的感情。在李罟的心中,自己的哥哥武艺高强,在京中交游甚广(……),比起久在秀水,被父亲李岳管得甚是拘谨的自己,实在是强多了。这一次李岳没来,李罟正盼着跟着哥哥见识一番帝京的繁华。听到哥哥说要去喝酒,李罟连忙点头应了。
哪知两人还没走出宫门,就遇到了初怀公主和严瑜。
李罟感到哥哥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立刻就收了回去,从一只横行帝京的大螃蟹变成了一块端正的石板。公主殿下已经换下了朝服,一身绯色的衣裙比凯旋仪式上少了几分刚毅,多了几分柔美。李罟见过许多九边大族之女,有姿容过人者,有雅善诗画者,也有能领兵上阵者,却无一人有初怀公主这样的气势:当她站在帝京门前之时,仿佛天下的荣光都汇聚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当时站在严瑜身后几丈远的李罟心里就明白了,怪不得父亲想要让哥哥尚主。
再看现在规规矩矩的哥哥,李罟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太英明了。前些年,父亲每次进京都要因为种种事情和哥哥大吵一架,又因离得太远,管束不得。
如今竟然有人能不发一言便将哥哥顺溜成一块石板。莫说她是公主了,便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父亲也一定愿意让哥哥和她成婚。
初怀公主看到他兄弟二人,笑道:“李都尉和李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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