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也不留她,只凉凉地道:“岑夫人也该爱惜自己的容貌才是,虽说咱俩年岁差不了许多,如今你这番模样,倒看着像长了我一辈似的。别说我瞧着了,想必岑大人瞧着也不觉得好。是该回去好好休整了。”
自来女子最是爱惜容貌,纪氏也不例外。尤其到了她这年纪,岑青山已经有些年头没在她屋里留宿了,她自然更看重保养。听了苏氏这话,她的下颚就紧绷了起来。
苏氏说这话就是故意戳她痛处的。
然而下一刹,她的面上却是什么都瞧不出了。只见她柔柔一笑,仿佛听到了最真挚的关心一般,回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我自该注意些的,总不好在晚辈面前失了礼仪。”
林锦仪不自觉地就轻轻蹙了蹙眉,便是觉得方才苏氏的话有些刻薄了,却听纪氏又柔柔地叹息了一声,“只是我们这些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妇人,总是老得快一些,自然不好同世子夫人相比。”
纪氏嫁给岑青山后,生育了一女二子,也算是为岑家开枝散叶了。但苏氏,与林玉泽夫妻多年只生了一个林锦仪。纪氏这一番话,显然是在影射苏氏生不出儿子。
林锦仪心中微微惊讶,从来不知道往日待自己再和煦不过,显得温温柔柔的纪氏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苏氏却是司空见惯了的模样,冷冷一笑,道:“岑夫人确实爱操心这生儿育女之事,我听闻两个月前岑夫人才为岑大人又纳了一房妾室,年方十六,貌美如花。想来再过不久,您家里又该添丁了,当真是好服气啊。”
岑青山虽然不是色中恶鬼,却是个爱红袖添香的,身边红颜知己不断。加上纪氏也不约束,久而久之到如今,岑府已经有六房妾室了,庶出子女更是不少。
纪氏丝毫不恼,不慌不忙道:“我家大人就爱热闹,也喜欢孩子,家里能多添几个人自然好的。不过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想忠勇侯世子也是这般吧,不然也不会在世子夫人您还未过门的时候,便急着先在家中添了两个孩子……”
两人互打机锋,你来我往,不让分毫。
林锦仪在旁边越听越惊讶。她虽然早知道舅母厉害,却不知道母亲纪氏也是这样嘴利。
一番对话下来,苏氏虽然没落下风,却也没讨着好来,眼神一转便落到了岑钗身上。
……也难怪那天他那不成器的夫君看到岑钗这衣服气的跳脚。
想当初这雾影纱乃是先帝赏赐下来的东西,远看如雾似影,如同一片雾蒙蒙的白纱,却是厚实挡风吸汗的好料子。当初一共得了两匹,忠勇侯府等人觉得东西珍贵,都没舍得用来裁衣裳,眼巴巴地送了一匹给岑锦,剩下的一匹侯夫人和苏氏分着给家里几个女眷一人做了一方帕子。如今,她那可怜的外甥女尸骨未寒,这岑钗却是裁了件衣裙堂而皇之地穿在了身上。当真恼人!
“岑二小姐身上这衣裙甚是好看,也不知道穿着这样耀眼的衣裙来参加你姐姐的送葬礼是给谁看?”苏氏一怔见血地道。
岑钗面上一僵,到底小女孩心性,听不得这些,还不等她娘开口,就道:“这是我家里的东西,就用来做了身裙子,怎么就碍着世子夫人的眼了?”
纪氏怕女儿说多错多,连忙伸手按上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多言,而后又帮着解释道:“这孩子,同她姐姐感情深厚,照理说她们是同辈,没必要为姐姐穿白戴孝,她却是有了这份心。她身上的料子也是阿锦从前留下的,想着做一身白衣裙穿在身上,也算是纪念两个孩子的姐妹情谊。”
这番话,虽说不算滴水不漏,却也是解释的通。
倒真是个能言善辩的。苏氏在心中微哂。
“二小姐倒是真有心了,”苏氏似笑非笑地道,“可眼下刚值初春,这衣裙未免单薄了些,纵然二小姐有别的心思,到底还是该顾忌着一些才是。”
至于这别的心思,到底是顾念姐妹的情谊还是想着勾搭姐夫,就只有她们母女自己知道了。
岑钗显然也听出了一些什么,面上带出几丝尴尬的红晕来。
话说到此处,纪氏眼看女儿受不得激,便携着她起身告辞。
苏氏暗笑,这纪氏看着柔弱,其实比自己还掐尖要强,若不是她那女儿没有她这般的沉府,她怕女儿说错多错,想来还不会咽下这口气,非要论出个短长来。
不过他们既然要走,苏氏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她也不起身相送,只让千丝代了自己。
纪氏走后,林锦仪颇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苏氏瞧了,便问她有什么想说的。
林锦仪犹豫道:“您跟岑夫人就算再不对付,也不该先说那样的话的。”
虽然纪氏方才一番话让她吃惊不已,可到底还是苏氏先起的头,而后纪氏才反击的。
苏氏听女儿这么说,不由也有些生气,“往日里她怎么对你表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眼下反倒帮着外人说话?!”
纪氏怎么对待自己?林锦仪一头雾水。纪氏往日待她极好啊。
苏氏看她不吭声,便又继续道:“她把你表姐养的,同我们这些正经亲戚疏远了不说,掌家、女红之类该会的本事更是一概不教。否则,你表姐怎么会嫁人那么久,都没能在王府立住,最后还同镇南王府离了心。甚至你表姐那场怪病……”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林锦仪很想辩解。她确实同外祖家疏远了,但纪氏并没有从中作梗。她也确实没学过掌家,没学过女红,但那是她觉得这些乏味,纪氏才没有强迫她。至于她同萧潜离心,她觉得跟她没能在王府立足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萧潜心中早就有了别人,而她替代不了。至于她后来的病症,确实十分古怪,可是那时她已经人在王府,在王府里生的病,又怎么会同纪氏有关?她那么疼爱自己,怎么会忍心害自己呢。
……难怪舅母跟她母亲那么不对付,原来是有这么些误会。
可眼下,她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岑锦已经死了。
苏氏幽幽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没有把话说尽。一方面,她那苦命的外甥女刚去,就这么评论她的人生终究不好。另一方便,自家女儿年岁也还小,又是大病初愈,也不急在这一时说这些。
“好啦,不说这些了。”苏氏笑了笑,抚了抚女儿的小脸,“外头待着到底不如家里舒服。外头马车也等了好一阵了,咱们先回家去吧。”
林锦仪乖顺地点了点头,拉着苏氏递来的手站起身,又听她道:“你表姐的后事料理完了,咱们家的账也该清算清算了。”
第九章
苏氏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林锦仪倒是并未上心,只想着忠勇侯府也是家大业大,有什么家事需要苏氏这当家主母来亲自处理也属正常。
母女俩出了酒楼,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林锦仪想起千丝提起忠勇侯夫人似乎不大好,便问起她的身体来。
苏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祖父祖母向来心疼你表姐,此番自然是伤心过度了。你祖父倒还好说,身子骨向来硬朗的。你祖母近几年的身体情况却是不尽如人意……唉,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些事理了,娘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林锦仪微愣,很快明白过来苏氏意有所指。
外祖母的身子居然已经差成这样了吗?
苏氏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又劝慰道:“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娘知道你同祖母亲厚,也是怕你到时不能接受,所以才事先和你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