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脚看着似踩在坎位上,可右脚却不动声色往后挪动了半寸。
他不由得暗吃一惊。
要知道要想于百星阵中护住傅兰芽,她身旁阵法中的护卫每一步均需踩得极准。
不但要刚好避开启动机关的脉络,且一旦定住方位,绝不能随意走动。
这个人不可能未得平煜的吩咐,却仍故意如此,分明有问题。
念头闪过,一撩衣摆,往傅兰芽奔去,疾呼道:“小心!”
刚奔两步,就见那名暗卫似乎耳朵一动,突然身形微妙一转,紧接着脚底下便传来奇异的地动感,声如闷雷,速度却不慢,如蛟龙般脚底笔直往傅兰芽脚下蔓延开去。
傅兰芽主仆被李珉和陈尔升引至树林边缘,走时,李珉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注意脚下。
行了好一段路,到了林中一处宽阔的空地处,李陈二人停步,让她们主仆在此稍息。
迎面刮来猎猎的风,再往前,便是一处山坳,那风正是从山坳刮来。
傅兰芽暗觉奇怪,挨着林嬷嬷在林石后坐下,抬头打量周围环境。
就见他们所在之处颇为空荡,仿佛当头砸下一块巨石,林中树木受了波及,白白空出一块。
两旁各有一块林石。
李珉和陈尔升安置她们主仆后,便往旁走开一步,似是在等候接下来安排。
秦门和行意宗的人却分布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小心翼翼变换着方位,如临大敌,独将他们几个围在这空地里
她看了一会,想起刚才下车时,就已发现官道两旁树林有些不对劲。
右边这处山林,明明地处阳面,树木却比左边树林来得稀疏,且林中的参天大树状若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散乱分布,毫无规律而言,脚下土壤又松软得出奇,细辨之下,正是南星派阵法中最难应对的百星阵,取天与地彼此呼应、“天遁月精华盖临,地遁日精紫云蔽”之意。
这奇门术庞大又精深,不知已准备多久,多半是林之诚知道他们势必会路过岳州,早在那晚之竹林跟他们交手之前,便沿路设下,只等有朝一日平他们路过此处时,可伺机将她掳走。
洪帮主和平煜选择突然在此处歇脚,多半也是看出不妥,知道再往前行不过半里,百星阵可以变幻成七绝阵,届时,一干人会被南星派前后包抄,陷入被动局面,故而不肯再前行。
李珉他们将她主仆带至此处,极有可能是在平煜的授意下,想设下个阵中阵,好将她主仆护住,他们可以抽出余力全心全意对付南星派?
思忖了一会,见平煜依然未出现,又因身旁只有李陈二人,她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暂时放下。
她不得不承认,她已被刚才陆子谦的话引得心思烦乱,眼下有些静不下来。
她一方面怀疑陆子谦突然在她面前提起桓温的典故,分明是已经看出了她和平煜之间的不寻常,羞恼还是其次,更多的是堪破他居心的齿冷。
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平煜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对她父亲的恶感,既然一日未放下,又这样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一向不肯被旁人牵引情绪,更不肯让自己陷入自怨自怜的境地,可想起平煜连日来的态度,心中免不了生出一种惘然之感。
林风微微拂在她脸上,出奇的温柔,仿佛记忆中母亲拂过脸庞的手。
她闭目调整了片刻,心绪稍稍宁静了些。
睁开眼,见众人依然不断在林间穿行,起身,立在原地,平静地对李珉道:“这林中有异,能不能帮我请平大人过来,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他说。”
自然,林中有异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不想一个人继续胡思乱想。
而要确认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几句话或是几个眼神便足矣,不必耽误他多少功夫。
李珉甚少见傅兰芽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对他说话,怔了一下,思忖着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平大人。”
说罢,小心十足地踩着脚下土壤,往一旁走去。
走了约莫五十步,便停下,转过一座林石,未几,传来说话声。
傅兰芽一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还以为平煜离她多远呢,原来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念头闪过,越发气闷,既这么近,为何就是不肯露面?
平煜的确就在傅兰芽不远处。
他自进林后,便一刻未得停歇。
因来时路上准备充分,短短时间内,他便已经跟洪帮主、李攸、李由俭等人安排好一切事宜,只要一会守在傅兰芽身旁的手下不出差错,林之诚定会手到擒来。
本来议事时他们可以选旁处,可他虽然暂且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傅兰芽,却委实不愿意离她太远。知道李珉和陈尔升已将她领至安排好的空地处,他放心不下,也跟着过来了。
等洪帮主和李由俭去安排秦门及行意宗诸人,他又将剩余的锦衣卫及那二十名护卫招在一处,一人分发一张图,重新交代了一遍百星阵的关键处,告诫他们一会务必要踩好脚下方位,稍有偏差,定会误中阵法。
交代完,刚要令众人下去,目光无意间扫过,忽然瞥见一名暗卫右手小指上颜色与旁处不同,仿佛沾了锅灰一般。
他蹙了蹙眉,正要细看那人两眼,李珉却忽然走过来,对他道:“平大人,傅小姐请你过去一趟,似是有事找你。”
李攸和秦勇因还有些细节要跟平煜商量,暂未离去,听得此话,忙若无其事地低头看手中阵法。
可秦勇虽然厚道,李攸却向来促狭,绷了一会,想起平煜下唇上的伤,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平煜正不知如何接李珉的话,听得这笑声,想起唇上的血痂,顿觉说不出的难堪。
虽已过去两日,但他只要一想到那晚他犯下的行径,就觉自己当真鲁莽可耻,无论是在对他毫无好感的傅兰芽面前,还是在父母面前,都有无从交代之感。
他陷入了死胡同,生生熬了几日,熬到最后,只觉眼下这窘境比世间一切阵法都难解,放眼世间,恐怕再也找到如他一样被不幸困在其中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