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芽人在车上,无从得知那是人头落地的声音,只觉这声音闷得让人心慌。
跟以往不同,因眼前的敌人是东厂,不止平煜等锦衣卫,连洪震霆等江湖人士也杀红了双眼,恨不得将这帮祸乱朝纲的阉党一一斩于剑下。
到了日暮时分,邓文莹终于幽幽醒转,忆及昏迷前的景象,吓得脸色都发些发黄,抖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谁知未看到二哥,却看见山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好些尸首,大多身首异处,情状可怖,仿佛人间炼狱。
而不远处,平煜正好一刀将一人的头颅砍下,热气腾腾的鲜血在空气中喷洒出一片血雾。
邓文莹呼吸一滞,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住,就见那人头一张脸盆似的白胖圆脸,仍保持着圆睁双目的不甘模样,正是宫里甚为得用的刘一德刘公公。
平煜早上还整洁的竹青色锦袍上早已被鲜血洇湿了大片,脸上溅了不少殷红的血迹,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刘一德的人头,满脸杀气,状若修罗。
邓安宜那边瞧见,忙刺出一剑,暂且逼退眼前一人,旋即拍马过来,正要焦急地替邓文莹将窗帘放下,邓文莹却已再次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依稀听见一句,“平煜!王世钊逃了!”
等外头彻底安静下来时,傅兰芽从六神无主的林嬷嬷怀里抬起头,僵着身子怔忪了一会,正犹豫要不要掀开窗帘,便听外头有人道:“东厂的爪牙,除了逃走的那几个,剩余人的尸首全都在此处,共计一百零八名。”
平煜的声音响起,有些嘶哑,有些疲倦,低声道:“好。坦布麾下骑兵,共有五万之众,兵分四路,分别由不同瓦剌将领统帅。其中一路,由坦布亲自率领,围攻大同。因王令专横,无人驰援,如今大同已然失守,守城参将吴刚战死城下,城中数千名官兵尽皆死于坦布铁骑下,塞外城堡一夕之间陷入危境,接下来,便要轮到宣府了。这一百零八名阉党的尸首,正好告慰吴将军在天之灵。”
一阵沉默。
傅兰芽心头突突直跳,一为大同失守,二为守城而死的将士,三为外头的惨烈景象。
除了呼啸的夜风,整座山谷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平大人。”洪震霆有些发哽。
忽然,有人嗖地一声,拔出长剑,厉声道:“不诛此贼,誓不为人。”
却是李攸。
众人激昂地应道,“杀!”
马车辚辚声毫无防备地响起,傅兰芽身子被颠簸得往后一仰,扶住林嬷嬷,掀帘往外一看,夜风凛凛,天色不知何时已暗黑如墨,马车飞快地在夜色中疾驰,跟在众骑身后,正片刻不歇往最后一个目的地奔去。
第125章
行了一会,傅兰芽搂着林嬷嬷昏昏欲睡。
马车颠簸不休,她困乏不已,终于在林嬷嬷怀里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已分不清外面是白日还是黑夜,车马却仍未停歇。
包袱里放了干粮和水,聊以果腹。主仆二人饿了便吃,吃了便睡,除了偶尔下车打个尖,一路都未停过。
到第十日的一个傍晚,马车仍未停下,傅兰芽终于起疑,沧州到宣府并不需这么久的日程,何况是他们这种日以继夜的赶路法。
难道临时出了什么变故?
正在这时,就听车外传来奇怪的声响,似是有千百人的步伐汇聚在一起,整齐划一,由远及近走来,声势谓为壮观。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
她和林嬷嬷听得惊心动魄,讶然相顾了一会,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就见道路后方果然乌压压涌来一队人马,约莫有数千之众,因天色已擦黑,一眼望去,恍如蜿蜒行来的巨龙。
她错愕,难道这是前往宣府汇合的急行军?
再往远处的城墙一顾,分辨了一会,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根本未去宣府,而是径直来了阳和。
看这军队来的方向和声势,很有可能是某地应召而来的备操军。
那位领头的将军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满面忧色,到了跟前,与早已下了马的平煜见了礼,道:“接到急召,吾等连夜率军前来,眼下我知大同、怀来已沦陷,吾皇及朝中重臣皆被围困在宣府,却不知土木堡、天镇、阳和如何。”
傅兰芽听军情紧急,心高高提起,忙全神贯注听那人说话,忽然察觉一道炯炯目光射来,转头,正好撞上一名年轻女子的视线。
她怔了下,这才发现那位将军身后另有几骑,除了陈尔升、林惟安,那名女扮男装的暗卫也在其中。
她恍然,如今平煜手下人手并不富余,恨不得将每个人都利用起来,但前几日应对东厂人马时,陈尔升几个却不见踪影,她本还有些纳闷,原来是奉命另去旁处送信了。
那女子见傅兰芽回头看她,先是友好一笑,随后便将视线投向那名将军的背影上。
这时,平煜低声对那名将军说了一句什么,声音极低,听不真切。
稍后,又转头对洪震霆等人道:“前方关障太多,我等就算连夜赶路,今夜也无法顺利绕过居庸关,只能在此安置一晚。洪帮主、秦当家、秦掌门、李少庄主,不如吩咐门下子弟早些安营设帐。”
几人应了,自去安排。
平煜这才对那名将军道:“荣将军,请随我来。”
傅兰芽见平煜要在此盘桓,诧异莫名,难道平煜不再打算前往宣府驰援,而是打算绕过居庸关,直接突破防线,赶往蒙古?
若真如此,仅仅数千名的备操军……何以能抵挡路上随时可能遇到的瓦剌军……
她知道平煜虽主动强势,却并非冲动冒进之人,之所以突然如此,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还在纳闷,李珉走来道:“傅小姐,还请下车,咱们今夜在此处稍歇。”
傅兰芽忙应了,跟林嬷嬷下了车。
这地方沙多风大,虽有帏帽遮挡,下车的时候,傅兰芽仍不小心迷了眼。
她揉了会眼睛,无果。
林嬷嬷看得心焦,忙掀开帽帘,替傅兰芽仔细吹了又吹,谁知依旧无半点缓解,那只进了沙的眼越发眼泪汪汪,林嬷嬷只得又拿了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拭眼睛。
主仆二人驻足时,四周暗暗投来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