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那个名叫宁晋的侍卫回头来看了施婳一眼,施婳站在门口,一手举着烛台,表情不变,报以冷视。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尽头,施婳这才端着烛台,回身关上了宅门,进院子里去了。
直到那宅子门口的昏黄光芒已经消失不见,离开的三人中有人道:“头,就这样算了吗?”
那打头的人硬邦邦地道:“这是皇上御赐的府邸,谁敢硬闯?你长了几个脑袋,到时候那贱人真的去敲登闻鼓,无令擅闯民宅,谁保得了你?”
宁晋问道:“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侍卫头领道:“先回去禀报殿下,咱们只要知道,那杜如兰和这新科状元谢翎脱不了干系便成了。”
两人一振,齐声应道:“是!”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谢宅的东角门,将早已等在此处的两人接上,绕着京师转了半圈,直奔城郊而去了。
谢翎回来的时候,是施婳到前门接的,他进了门,便觉得不对,问道:“刚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施婳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道:“太子府的人找来了。”
谢翎的心里一紧,立即打量施婳,道:“怎么样?他们可有为难你?”
施婳道:“没有,我将他们吓退了。”
谢翎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笑着道:“阿九真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大将风范。”
施婳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有的没的?”
谢翎笑笑,又道:“邵清荣送走了?”
施婳点点头,道:“遇上点小麻烦,不过好歹算是成了。”
谢翎立即反应过来,敏锐地道:“太子府的人之前在暗处守着?”
施婳颇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猜到,紧接着点点头,道:“我将他们瞒过去了,邵兄暂时不会有事,杜姑娘怎么样了?”
谢翎答道:“我问过老师了,她还在刑部。”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和恭王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好快。”施婳喃喃道。
“是,”谢翎转头看她,道:“听老师的意思,几乎是在那杜姑娘敲登闻鼓之后,他们就立即得知了这件事情,原本他们想当日就不让杜姑娘回来的,但是杜姑娘那时十分警惕,并不肯轻易相信他们,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施婳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你”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已见过恭王了吗?”
谢翎道:“还没有,老师欲带我去拜访恭王,我放心不下你,便赶回来了,改日再登门也是一样。”
施婳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谢翎一手端着烛台,伸手去推院门,正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施婳开口道:“谢翎,我有些事情与你说。”
谢翎的手倏然停住,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然后才继续将门推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他转过身来,低头望着施婳,唇边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仿佛有些愉悦,道:“好。”
片刻后,两人都坐在桌案后,谢翎之前将两张桌子拼凑在一处,正中央点着灯,烛光摇曳,轻轻跳跃着,仿佛在颤抖。
施婳的目光落在那灯芯上,看着它慢慢地燃烧,仿佛在仔细地措辞,又仿佛入了神,谢翎也不催促她,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一如他默默地等了这么些年,这么长的日子,施婳心底的迷雾,终于要在这时候破开了,哪怕只能窥见一丝裂缝,他也心满意足。
许久后,施婳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打破了这一室静寂,有些幽幽的:“我这些年来,时常做梦。”
她停了一下,谢翎适时地望向她,道:“是那些噩梦?”
施婳道:“有很多梦,不过我能记住的大多数,都是噩梦。”
火光轻微地摇动,施婳望着它,像是入了神,道:“大约是从九岁的那一天起,我的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你知道庄周梦蝶吗?”
谢翎点点头,施婳才继续道:“我似乎比别人多活了一世,也多了那一世的记忆。”
闻言,谢翎的眼神一动,里面闪过几分明显的惊愕,但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问道:“阿九的意思是指,你在九岁的那一年,就知道了这些?”
“是,”施婳望向他,道:“虽说我不太信这些怪力乱神,但是记忆总不是假的,我在梦里,也过完了一生,有始有终,而我也坚信,那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谢翎像是有些好奇地发问:“阿九在梦里是怎么样的?如果说你多活了一生,那一生里也遇到了我吗?”
施婳笑了一下,答道:“没有,上辈子我没有遇到你。”
听了这话,谢翎看起来有些许的失望,施婳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你的名字,探花小谢郎,名动京师。”
谢翎的眼睛微微亮起,道:“那阿九呢?”
“我么?”施婳陷入了回忆之中,道:“我在九岁那年跟着村里的乡亲一起逃荒,不过当时我们逃的方向不是南方,而是往北去,所以想来是那时候我们就错过了,后来好容易逃得了性命,我被叔婶卖掉了。”
“卖掉了?”谢翎的声音沉下来。
“嗯,”施婳点点头,继续道:“起初是卖给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跟着他们学唱戏,唱了没几年,戏班子倒了,我被班主卖进了琼园。”
“琼园你大概还没有听说过,它是京师最大的歌舞坊,里面大多数都是些漂亮的女子,如我一般年纪,被送进去之后,管教的娘子很严厉,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不止要学,还要精通,好得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们的欢心。”
施婳的目光渐渐凝在了烛光上,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谢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些经历,阿九才会弹古琴,且弹得极好,他心里不觉生出几分心疼来。
施婳继续道:“后来有一回,太子来了琼园,将我带入了太子府中,从此我便成了府上的歌姬,为他弹琴唱曲,以供取乐。”
谢翎的眼睛微微一动,袍袖中的手蓦然握紧了,目光幽深,问道:“后来呢?”
施婳垂下眼帘,道:“后来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太子越来越不得皇上的心意,我记得是宣和三十六年的时候,皇上病危,下旨将太子废去,驾崩之时,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并明令废太子李靖涵即刻归藩,且永世不得踏入京师一步。”
谢翎眼神微凝,低声问道:“那你也跟着”
gu903();“没有,”施婳抬起眼来,望着他,道:“废太子好大喜功,性格傲慢,刚愎自用,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一朝被打落入尘泥,成王败寇,还被发配去蛮荒之地,屈于人之下,这等折辱他岂能忍受?他一时没想开,就点火自焚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