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影楼南面临街,东西两面各有一个供食客停放车马轿子的院落,北面则是路离常住的庭院,七间正屋,两侧是厢房。
此刻,身在四楼雅间的苏妙仪站在北窗前,望着后方院落。
高大的梧桐树下,葛骏和路予对弈,李淳观棋。
苏妙仪在看的只有李淳,那是她的儿子。
路离等人无意惊吓孩子,是以,李淳到现在都以为,母亲带他来此处,只是与友人小聚几日。
两日了,她在楼上,李淳被安置在宅院中,母子两个只有早间用饭的时候,能够坐在一起,说说话。
她还没见到路离,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打算。
焦虑的思忖间,路离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
二十多岁的清俊男子,穿一袭净蓝布袍,步调悠然地走出正房厅堂,转到对弈的两个人近前,看了片刻,说笑几句,走向酒楼。
苏妙仪的手握成拳,希望路离是来见自己的。等了些时候,房门被人推开,路离走进来。
“路公子。”苏妙仪屈膝行礼。
路离拱手还礼,站到窗前,“知道对弈的两个人是谁么?”
“不知。”
“东面的是葛骏,五军大都督。西面的是舍弟,如今在太医院行走。”
“……”苏妙仪心惊不已,“公子究竟作何打算,能否告知妾身?”
路离转身到桌案前落座,答非所问:“知道我们三个都是谁的好友,甘愿为谁效力么?”
苏妙仪走到他近前,摇头。
“皇后。”他说。
苏妙仪眼神一黯,欲言又止。
“如今种种,都是皇后的意思。”路离凝视着她,温声道,“你与皇后的渊源,我已一清二楚。”
苏妙仪身形一震,讷讷地道:“你是说,皇后让你把我们母子两个拘起来的?”
路离颔首。
苏妙仪转头看了北窗一眼,“淳哥儿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回江南?”
“嗯。”路离笑微微地道,“孩子是无辜的,我明白。”
“……”苏妙仪分外难堪。
路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前两次跟你做生意的时候,我对你由衷尊敬。今时今日,你却让我开了眼界,怎么都揣度不透你这个人。”
苏妙仪面色涨得通红。
“今日她会来见你。”路离抖开折扇,轻摇着,“她来之前,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我。”
苏妙仪眼中浮现出泪光。想知道女儿很多事,却不知从何问起。
路离站到窗前,语气特别温和:“我和葛骏、路予、林墨、裴显铮等不少人,在她小时候就识得她了。
“许府一向重视子嗣的学业,许昭许明的启蒙师父,是名动天下的学士伍诵贤。伍先生无心功名,却是当今丞相的忘年交——这些你应该知道。
“伍先生长期在许府坐馆,官家子弟、贫寒书生、我与路予这样的半个江湖人,纷纷上门求教。只是,我和路予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意思,改了姓名。许家一向待人宽厚,境遇贫寒的、远道而来的,都被安置在东西跨院,可以常住。
“持盈五六岁的时候启蒙,也去书院读书,总是打扮成小男孩的样子。
“伍先生起初担心她娇气懒散,后来却最喜欢她。老人家这两年提起她,总是惋惜地说真是可惜了,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我们与她,是在那时候有了同窗之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根本。
“舍弟在行医这方面,很有天分,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医治疑难杂症,也有不学好的时候——总琢磨着调制算计人的药。这一点,持盈跟他是同好,俩小孩儿一天到晚搜罗旁门左道的书和药草。
“我和葛骏总打趣持盈不学好,后来听说她在内宅吃过闷亏,才知道她学这些是用来防身。
“我跟路予断断续续地在相府走动了两年,后来家父撂挑子不干了,把营生交给我们兄弟二人,我们在明里便销声匿迹,知道我们底细的,也就葛骏、持盈、林墨三个人。”
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总会让他满心愉悦。
那记忆中聪慧流转的小女孩,不知道多招人喜欢。年少时他就喜欢她,当时只以为是同窗情谊,一年一年过去,才发现那喜欢是她不可被任何人取代,是真挚绵长的男女之情。
自最初就明白,再喜欢再深爱,也是朱门江湖相隔,她的心更不曾为谁牵动。太明白,所以不曾痛苦,遥遥相望甘之如饴,知道她就在那里,她过得好,便足够。
喜欢她,但她真的让他心头抽痛的时候,只有这一次。
她从不是让人担心的女孩,任谁都知道,她不论在怎样的处境之下,都能寻到一条安稳顺遂的路。
从不认为谁能真的伤害她。
而现在,伤害她的人出现了。
心头的怒火,让他花费了太多力气、时间去平息。
再生气,这个女人也不是他能责难的。
交给持盈去面对吧。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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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扬带人留在别影楼中用茶点。